楚河注意到墙角堆着几个陶罐,最边上那个贴着张褪色的红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荷”字。
“他们把她吊在村口老槐树上。”瞎子的手指深深掐进膝盖,“说偷粮的女人不配穿裤子...”
鸡汤沸腾了,油星竟溅到年画上。
画中小荷的裙摆顿时晕开一片污渍,像极了当年被泼上的粪水。
“我抱着她尸身跪了三天。”左寒山从陶罐里舀出鸡腿,放到了楚河碗里,“第四天,天道的使者来了。”
楚河瞳孔骤缩,转头看向九尾狐。
九尾狐解释道:“那些应该是天机阁的人。”
“我问他们,要怎样才能让村里人永远不挨饿。”瞎子突然笑了,露出两颗染血的虎牙,“那穿黑袍的生意人说,十万灵气值,换十年米缸常满。”
九尾狐的尾巴突然绷直:“他们没告诉你代价?”
“说了。”左寒山扯开衣领,锁骨下浮现血红的契约纹路,“但小荷临终前一直念叨,说要是家家粮缸都冒尖该多好...”
楚河问道:“可这群人值得你许这样的愿吗?”
左瞎子轻叹口气,“难道楚公子这么多年,做的事都是值得的吗?”
楚河不说话了。
九尾狐突然开口,“可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啊。”
左瞎子道:“不是的,仓禀实才能知礼节。”
楚河开口道:“未必。”
门外突然传来吵嚷声。
绸衫胖子带着群村民堵在院口,手里举着块“戒杀生”的木牌。
有人高喊:“左瞎子!后山的鹿群都快绝种了!”
左寒山的手微微一颤,参汤洒在年画上,晕开了小荷的笑脸。
楚河听着外面的骂道,摇头道:“这群人,真是不知好歹啊。”
左寒山的手在陶罐边缘摩挲,九转还灵参的须子像婴儿手指般蜷曲着。
灶台上的鸡汤已经凉了,浮着一层琥珀色的油膜。
“楚道友。”左瞎子忽然扯下蒙眼布,露出一个血窟窿,那是天道契约的反噬印记。
左瞎子将九转还灵参放到了楚河面前,开口道:“这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是几年前偶然得到的,只问一句,这参能抵多少?”
楚河盯着他手腕上几乎勒进骨头的红绳:“肯定抵不了十万,但能买你一个体面。”
院外的骂声越来越响。
有人用石块砸窗棂,纸糊的窗格破了个洞,漏进一缕月光,正好照在墙上的年画上。
画中小荷手里的糖葫芦被照得鲜红欲滴,像颗将落未落的血珠。
“我不要体面。”左寒山把陶罐推过来,血窟窿里渗出黑水,“只求反噬来时,村里能多活几个人。”
九尾狐的尾巴“唰”地炸开:“主人,这任务可接不得。”
楚河反问,“为什么?”
九尾狐道:“你要是接了这个任务,那就是要和天道抢食!”
夜雨来得突然。
雨丝在茅檐下织成帘幕,九尾狐的尾巴尖滴着水,毛色在昏暗里泛着铁青的光。
“主人可想清楚了?”她忽然来到楚河身后,修长手指搭上楚河肩头,“天道要收割的不仅是灵气,更是绝望——越深的绝望,酿出的香火愿力越醇。”
楚河摸出三枚铜钱在掌心把玩。
钱币边缘已经磨得发亮,其中一枚还缺了个角。
他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后,就喜欢铜钱发出的叮当声。
“九尾狐。”他突然将铜钱抛向空中,“你说这钱要是能自己选,是愿意被熔成元宝,还是被磨成齑粉?”
铜钱落在积水的泥地上,竟齐齐竖着插进土里。
九尾狐的瞳孔缩成细线:“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自古如此,你和我都挡不住。”
“自古如此便对么?”楚河弯腰拾起铜钱,缺角的那枚突然裂成两半,“那要这‘自古’何用?”
狐尾“啪”地抽裂了门框。
九尾狐退到雨幕里,皮毛瞬间被淋得透湿:“好!好!那这差事完结前,我和你素不相识。”
她转身时,三根尾毛飘落在门槛上,转眼被雨水冲走。
左寒山摸索着扶住墙,指节发白:“楚公子,我是不是连累你了?”
“你眼只瞎了一只,还剩下一只,应该自己看得到形式才对。”楚河解下惊蛰剑,雷纹在木剑上蜿蜒如活物,“记住一点。”
左寒山问道:“哪一点?”
楚河道:“无论外面那些人怎么叫唤都不要开门。”
左寒山苦笑,“他们要是硬闯呢?”
楚河道:“那就跑,记得把骨灰坛抱紧些。”
话音未落,屋顶茅草突然簌簌震动。
一道黑影倒吊着从屋檐垂下,腐烂的面孔几乎贴上楚河鼻尖——是气运奴隶,但眼眶里跳动的不是鬼火,而是凝如实质的紫色灵气。
“啧,天道还真看得起我,上一秒要抢你买卖,下一秒就派人对付我。”楚河剑尖一挑,木门轰然洞开,“要打出去打,别脏了人家的屋子。”
黑影发出夜枭般的尖啸扑来。
楚河侧身闪过,惊蛰剑在雨中划出湛蓝弧光。
那奴隶竟不躲不避,任由雷光穿透胸膛,腐烂的指爪直掏心窝!
“咔嚓!”
楚河旋身踢断门边晾衣杆,竹竿如标枪刺入奴隶咽喉。
黑血喷溅在雨中,竟腐蚀得地面腾起青烟。
“你千万记住了——”他倒退着跃入院落,声音混在雨声里,“待会儿就算听见我惨叫,也千万别开门。”
“砰!”
茅屋门窗突然齐齐紧闭。
左寒山摸索着用顶门杠抵住门板,怀里紧紧抱着小荷的骨灰坛。
坛身冰凉,却让他想起那个饥寒交迫的冬夜,少女撕下裙摆给他包扎时,指尖残留的温度。
院外雷光骤亮。
透过窗纸破洞,瞎子看见楚河的背影在雨中忽明忽暗,惊蛰剑每次挥动都带起一串血珠。
更远处,越来越多的村民举着火把连成蜿蜒火龙,正朝这边逼近。
“天杀的左瞎子!”王掌柜的破锣嗓子刺透雨幕,“你家灶火引雷劈了祠堂啦!”
左寒山突然笑了。
这么拙劣的借口,现在估计就算有人走路摔倒了,都要算到自己头上吧。
他摸到案板下的柴刀,刀柄缠着的红头绳早已褪色。
指腹抚过刀刃时,一道血线缓缓渗出,滴在骨灰坛上,像极了那年小荷咽气前,嘴角最后那缕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