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血债血偿,文债文还

瓦片突然“咔”地一响。

月光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周明德抬头时,看见房梁上垂下半张考卷——正是他白日里答的那份。

卷面空白处,缓缓渗出朱砂般的血字:

【借汝二十年阳寿,换张怀远暴毙】

“谁?!”他打翻了油灯。

黑暗中响起打算盘的脆响。

有人逐字念道:“周明德,壬午年乡试抵押物——”

那人突然停止了说话。

周围又陷入了黑暗,但周明德的心砰砰直跳。

先前的声音忽然贴近他耳畔,“文心一颗。”

周明德摸到胸口发烫,衣襟内袋里那枚“蟾宫折桂”铜钱,不知何时翻了个面。

“第六名”三个小字正在钱背蠕动,像三条吸血的蚂蟥。

“画押吧。”

一张泛黄的契约飘落膝头,墨迹未干处映着张怀远的考号——正是第五名。

窗外更夫梆子响到第三声时,周明德咬破了拇指。

血珠滴在契约上的瞬间,他听见隔壁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次日拂晓,衙役撞开隔壁房门。

张怀远伏在案上,七窍流血,手指还按着自己刚写完的策论。

“猝死。”仵作翻开尸体眼皮,“怪了,眼白怎么有算珠印......”

周明德躲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死死攥住突然变成第五名的榜单。

铜钱在他掌心发烫,契约最后一句话在脑海浮现:

【二十年后,连本带利】

如今期限将至,他站在楚河面前,终于明白当年那笔债的利息是什么——

不是灵气,不是阳寿。

是要他在张怀远坟前,亲自承认这场谋杀。

但楚河却摇了头。

周明德身子一怔,“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楚河道:“自然是你心里最想的那重意思。”

被楚河点破了心思,但周明德没有丝毫尴尬。

他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告发我?”

楚河道:“那是第一个选择。”

周明德追问:“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楚河并没有回答,而是拿出一道染血的答卷:“学政大人可知,张怀远死前,在写一篇策论了。”

周明德官袍下的膝盖开始发抖。

他当然知道,那晚自己偷溜进停尸房,从尸体僵硬的手指间抽出策论时,纸上的血还是温的。

“本官......”

“您把它埋在了老家枣树下。”楚河轻笑,“要取来看看吗?”

烛火突然爆响,映出周明德扭曲的脸:“你到底要什么?”

楚河将染血的答卷递给周明德,“推行这上面的策论。”

周明德接过卷子,低头去看:

第一条:废闸税,改征船料:

【各闸口官吏私设税卡,商船过一闸剥一层皮。草民实测漕粮自江南至京师,经闸三十有二,税钱竟达货值六成。当废闸税,按船身大小、吃水深浅岁征固定船料——】

只此一条,周明德汗如雨下。

九尾狐开口道:“这一条能省商贾百万两白银。”

“却断了沿河三十八家世族的财路。”楚河冷笑,“光临清阮家,靠闸税一年就能吞下二十万两。”

第五条:裁漕丁,募水勇:

【今漕丁皆世袭,老弱充数者过半。草民见通州漕营名册载丁五千,实不足两千,空饷尽入私囊。当裁撤世籍,改募熟谙水性的沿河贫民为勇,月饷直达——】

“好计策。”周明德读到此处时官袍已被冷汗浸透,“可漕运衙门十三位主事,有九个是世袭漕丁出身。”

他敲了敲案上名单:“去年弹劾此事的监察御史,现在还在岭南吃瘴气。”

第九条:开海运,以分河险:

【长河改道在即,当未雨绸缪。草民察登州至天津海道,顺风三日可达,损耗反比河运少七分。可先以三成漕粮试走海运——】

纸上此处血迹最浓,想来张怀远就是写到这里时猝死的。

周明德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海运若成,沿河七十二家揽载行当倒闭,恐生民变。

这条真要施行,断的是整个漕运衙门的根基。

五更天,周明德瘫在地上,官帽歪斜。

“为什么选我?”他盯着金龙湖的湖面,“那套策论会得罪整个朝廷......”

“因为张怀远选了你。”楚河站在湖边,“他轮回前最后一念,是希望害他的人亲手弥补。”

九尾狐突然甩尾打向湖面。

周明德在水面中看到了当年的画面。

年轻时的周明德正偷偷誊抄张怀远的策论,眼里闪着嫉妒与钦佩交织的光。

“其实你当年......”楚河眯起眼,“也很欣赏他的才华吧?”

周明德突然崩溃大笑,笑出满脸泪水。

楚河道:“不愿意?”

他哆嗦着从袖中取出官印,狠狠按在策论上。

“我赌上前程。”印文在晨光中鲜红如血,“尽自己最大努力。”

楚河点头,“记住你说过的话,人是要为自己的话负责的。”

周明德突然笑了,“你和张怀远一样,都让人佩服。”

楚河道:“这些国策都是他写的,和我可没什么关系。”

周明德道:“但你原本可以利用债务威胁我,让我给你开后门的。”

“有作恶的能力,但不去作恶,足以让人佩服。”他又发笑,笑得很苦,像是嘲笑自己,“不像我,只考虑自己。”

楚河道:“能理解你,但不尊重。理解不了张怀远,但敬佩。”

周明德离开时,九尾狐窜出,来到楚河身旁:“主人真要放过他?”

“天道债务分两种。”他指尖燃起幽火,“血债血偿,文债......”

火光中浮现出张怀远未写完的策论,正是如今楚国漕运弊病的根治之策。

“文债文还。”楚河将灰烬撒入砚台,“让他用余生推行这套新政,比杀他有趣多了。”

楚河突然笑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楚河挥手,系统光幕自动展开:

【特殊债务任务】

【债权人:张怀远(已轮回)】

【债务内容:确保《漕运十策》实行】

【抵押物:无间狱二十年苦修(已兑现)】

九尾狐的尾巴扫过光幕:“原来是有两个任务,不过这书生倒傻,居然不要报仇?”

“不是傻。”楚河望向窗外明月,“是太清醒。”

当年亲手签下杀人契约的学子,如今正在批阅考卷。

朱笔悬停的弧度,与二十年前张怀远断气时的毛笔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