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吞没了渔村最后一缕炊烟,海风裹着咸腥掠过焦黑的屋梁,卷起几片未燃尽的纸钱。阿黎蜷缩在地窖角落,怀中紧攥着叶无尘留下的玉符。穿蓑衣的老者蹲在火堆旁,药罐里翻滚的蛊虫发出嘶嘶怪响,映得他半张覆满鳞片的脸忽明忽暗。
“青萍已碎。”阿黎又念了一遍这晦涩的暗语,声音发颤,“老丈,我师父究竟惹了什么人?”
老者用木勺搅动蛊虫,突然抓住阿黎的手腕。冰凉鳞片擦过皮肤的触感让少年毛骨悚然,他想挣扎,却发现那枯槁的手掌如铁钳般纹丝不动。
“噬心蛊,子时发作。”老者将一勺银白色蛊虫倒在少年掌心,虫群瞬间钻入皮肤,化作蜿蜒的血痕,“天亮前见不到你师父,它们会啃穿你的心脉。”
地窖顶板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阿黎抬头望去,只见三十六道黑影顺着砖缝渗入,落地时竟无半点声响。那些“人”戴着青铜鬼面,眼眶处跃动着幽蓝磷火,手中长剑泛着淬毒的寒芒——正是天剑宗以活人炼制的剑傀。
“归墟余孽。”为首剑傀的嗓音像是砂纸摩擦铁器,他剑尖指向阿黎脖颈,“说,叶无尘在何处?”
阿黎后背紧贴石壁,冷汗浸透粗布衣衫。剑傀身上散发的腐臭味熏得他几欲作呕,更可怕的是那些磷火,仿佛要将他的魂魄生生抽离。就在毒剑即将刺入咽喉时,他手臂上的血痕骤然迸发红光!
“归墟……是归墟的气息!”剑傀发出非人惨叫,磷火剧烈摇晃,“撤退!立刻撤退!”
黑影潮水般退去,地窖重归死寂。老者猛地掀开蓑衣,露出布满青鳞的脊背——那些鳞片正随着红光的明灭翕张,如同活物。
“小子,你师父到底是谁?”他一把揪住阿黎衣领,竖瞳中翻涌着贪婪与恐惧,“竟能在凡人身上种下归墟烙印!”
村口突然传来惊天巨响。阿黎透过地窖缝隙望去,只见一道赤红剑柱贯通天地,将夜幕撕成两半。剑鸣声裹挟着腥风血雨,所过之处屋舍尽毁,来不及逃走的村民在剑气中化作血雾。
“诛魔令……”老者脸色剧变,抓起阿黎冲向地窖暗门,“天剑宗那帮疯子,竟动用上古禁术!”
暗门后是一条潮湿的地道,腐臭的泥浆没过脚踝。阿黎踉跄着奔跑,身后不断传来砖石崩塌的轰鸣。噬心蛊在血管中游走,每一次心跳都带来钻心剧痛。不知跑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竟是通往海崖的密道出口。
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阿黎却被眼前景象震得呆立当场。
漆黑的海面上,叶无尘赤足踏浪,身后跟着数以万计的雷纹鲛。鱼群首尾相衔,组成玄奥的星图,将七柄千丈巨剑虚影牢牢锁在天际。那些巨剑通体猩红,剑柄缠绕着碗口粗的铁链,链尾没入虚空中的青铜棺椁。每一次铁链晃动,都有血色雷霆劈落,将海水蒸发出深不见底的沟壑。
“葬剑棺都请出来了,天剑宗倒是舍得。”叶无尘轻笑,指尖轻抚身旁一条雷纹鲛的脊背。那鱼额间红痕骤亮,竟引动九天星辰投下光柱,硬生生抵住一道劈向渔村的血雷。
虚空突然泛起涟漪,青衣女子踏月而来。她腰间玉佩雕着蓬莱仙岛,每一步落下都有冰莲自海面绽放,冻住翻涌的浪涛。
“三千年不见,师兄还是这般悲天悯人。”苏蝉抬手化出冰晶长桥,径直走到叶无尘身侧,“只是你这般耗损神魂压制诛仙剑阵,又能撑到几时?”
叶无尘没有回头,目光始终凝望青铜棺椁:“蓬莱阁连太虚境都派出来了,看来归墟裂缝的异动,比我想的更麻烦。”
苏蝉笑意微敛。她屈指弹出一枚冰晶,将百里外潜行的剑傀冻成冰雕:“三个月前,问心镜照见归墟深处有黑影啃食天道。阁主愿以千年寒髓替你暂时压制枷锁,只要你……”
“要我当蓬莱阁的刀?”叶无尘终于转身,眸中星河倒转,“回去告诉苏慕雪,当年我能斩断蓬莱的登天梯,如今照样可以。”
海底突然传来龙吟般的嘶吼。雷纹鲛群疯狂逃窜,海面鼓起巨大的水包,仿佛有什么庞然巨物正要破水而出。苏蝉瞳孔骤缩,冰晶长桥寸寸崩裂——
“是归墟潮汐!你疯了,竟敢在此时引动……”
话未说完,叶无尘已化作剑光掠向渔村。苏蝉咬牙追去,却见村口站着个与叶无尘容貌九分相似的黑衣人。那人单手提着昏迷的阿黎,指尖黑气缭绕,正将一枚逆鳞刺入少年后颈。
“三千年了,兄长还是这般心软。”黑衣人舔去指尖血珠,竖瞳中尽是戏谑,“当年你若肯吞了我的魂魄,何至于被天道枷锁困成丧家之犬?”
叶无尘周身剑气暴涨,方圆十里的碎石浮空而起:“放开他。”
“啧啧,归墟之主的血脉流落人间,这可是大补之物。”黑衣人身影逐渐虚化,“游戏开始了兄长,这次我要你亲眼看着苍生……再一次背弃你!”
阿黎突然睁开双眼,瞳孔已化作猩红竖瞳。他嘶吼着扑向叶无尘,利爪撕开空气发出爆鸣。叶无尘不闪不避,任由爪刃刺入胸膛,反手将一枚玉符按在少年眉心。
“睡吧。”他轻叹,血顺着嘴角滑落,“师父带你回家。”
海底的嘶吼声愈发凄厉,青铜棺椁轰然开启。一道裹挟着上古戾气的剑光劈开夜幕,却在触及叶无尘后背时骤然停滞——苏蝉手持冰晶长剑挡在他身前,裙摆被剑气撕成碎片。
“欠你的人情,今日还了。”她咳出一口冰蓝血沫,“带着孩子走,这里有我!”
叶无尘深深看她一眼,抱起阿黎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在他踏碎虚空的刹那,所有雷纹鲛齐齐自爆,血雾凝成屏障挡住了追击的剑光。
黎明时分,叶无尘落在雪山之巅。怀中的阿黎浑身滚烫,颈后逆鳞闪烁着妖异的黑光。少年在昏迷中呢喃着“师父”,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他的衣襟。
“归墟之血……”叶无尘抚过胸前的爪痕,伤口竟无法愈合,“终究是躲不过么?”
山风卷起积雪,掩去了他的一声叹息。远处云海翻腾,隐约有青铜棺椁的虚影浮现,棺身上血色符咒明灭不定,仿佛某种古老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