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展开手中那封烫金请柬时，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钻入鼻腔。请柬上用朱砂写着几行字：“景兄台鉴：暌违日久，思念殊深。明远新得一处宅院，名曰'集雅轩'，内藏天下奇珍。望兄明日申时过府一叙，共赏雅玩。张明远谨上。“
“张明远...“李景摩挲着请柬边缘，眉头微蹙。这位昔日同窗已有三年未见，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王砚之的葬礼上。当时张明远穿着一身素白长衫，站在雨中一动不动，李景唤他，他却恍若未闻。
次日申时，李景按请柬所示地址寻去。城西槐花巷深处，一座青砖黛瓦的宅院静静矗立。门前两盏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灯笼上“集雅“二字如血般鲜艳。李景刚要叩门，那扇黑漆大门却无声自开。
“景兄，久等了。“张明远站在门内，着一袭墨绿色长袍，腰间悬着一枚羊脂玉佩。他比三年前更加清瘦，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在暮色中泛着琥珀色的光。
李景随他穿过曲折回廊，廊下挂着一排鸟笼，却不见半只鸟雀，只有几片羽毛在笼底轻轻颤动。“明远兄何时搬来此处？这宅子...“李景话未说完，忽见廊柱阴影处立着一尊仕女雕像，那雕像面容栩栩如生，眼中竟有泪光闪动。
“上月才购得。“张明远脚步不停，“这宅子前主人是个西域商人，带回不少奇珍异宝。景兄且看——“他推开一扇雕花木门，“这是我的藏宝阁。“
屋内陈设令李景倒吸一口凉气。四壁檀木架上摆满各式器物：一尊青铜鼎内盛着不断翻涌的黑色液体；琉璃瓶中封存着会变换颜色的烟雾；最骇人的是一具人形傀儡，皮肤如生，在李景经过时突然转动眼珠。
“这、这些都是...“李景喉头发紧。
“活物。“张明远轻笑，“或者说，曾经活过。“他指向角落一个紫檀匣子，“景兄不妨看看这个。“
匣中躺着一支毛笔，笔杆莹白如玉。李景刚欲触碰，忽见笔杆上浮现出细密纹路——那竟是人的指纹。“这是...“
“取人指骨所制。“张明远语气平淡如谈论天气，“前朝有位书法大家，临终前自愿献身。笔锋蘸墨时，能写出他生前最得意的字体。“
李景猛地合上匣盖，冷汗涔涔。此时仆人进来禀报宴席已备好，他才如蒙大赦般随张明远离开这诡异房间。
宴设在后花园水榭中。菜肴精致，却都泛着古怪色泽。一道“翡翠羹“碧绿透亮，羹中似有活物游动；“琥珀肉“切片薄如蝉翼，对着灯光能看到内部血脉般的纹路。
“景兄可还记得王砚之？“酒过三巡，张明远忽然问道。
李景手中筷子一顿：“自然记得。三年前他染怪病去世，我们...“
“他就在这里。“张明远打断道，眼中闪过一丝狂热，“想见见他吗？“
不等李景回应，张明远已起身引路。他们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间偏僻书房。推门瞬间，浓烈的草药味扑面而来。书房正中立着一座人形展架，上面赫然是王砚之！
“砚之兄？！“李景踉跄后退。眼前的王砚之面色红润，双目微阖，仿佛只是小憩。他身着生前最爱的靛蓝长衫，右手执笔，左手按着一幅未完成的山水画。最诡异的是，他手中的毛笔尖端竟真的蘸着墨，在纸上留下新鲜墨迹。
“我称他为'挥毫书生'。“张明远轻抚王砚之的脸颊，那皮肤竟微微凹陷又弹回，“保存得不错吧？只用了七种药材浸泡，三味真火煅烧，再以西域秘术固形...“
李景胃里翻江倒海：“你疯了！这是亵渎死者！“
“死者？“张明远突然大笑，“景兄啊景兄，你以为砚之是病死的吗？“他凑近李景，呼出的气息冰冷如蛇，“是我选中了他。就像三年前选中刘子恒，五年前选中陈墨白...就像今晚选中你。“
李景这才发现书房门窗不知何时已全部紧闭。张明远从袖中抽出一把玉刀，刀身泛着幽绿光芒。“景兄擅丹青，我会将你制成'观画雅士'。你的眼睛最适合观赏我的收藏...“
危急关头，李景抓起案上砚台砸向张明远面门。对方闪避不及，额头被砸出一道口子——没有流血，只有绿色黏液缓缓渗出。张明远发出非人的嘶吼，面容开始扭曲变形。
李景趁机撞开窗户跳入花园。身后宅院突然活了过来，梁柱扭曲如巨蟒，瓦片翻飞似利刃。他拼命奔向大门，却发现来时的路已变成迷宫。转角处，那尊仕女雕像正缓缓转头，石头嘴唇开合：“留下...成为藏品...“
当李景终于撞开大门逃到街上时，整座宅院发出不甘的轰鸣。他不敢回头，一路狂奔回家，紧紧锁上所有门窗。
次日清晨，李景在铜镜前整理衣冠时，忽见自己眼中闪过一丝琥珀色的光。他凑近细看，那光芒又消失了。“幻觉...“他喃喃自语，却听见袖中传来纸张摩擦声——是昨夜慌乱中从张明远书房顺走的一页残卷。
残卷上写着：“藏魂之术，需寻七位志趣相投者，各取其长制成藏品。施术者可借藏品精气长生不老，然每逢月圆之夜...“
李景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昨晚逃出时，他分明看见天上一轮满月。
当夜，李景从噩梦中惊醒，发现床边站着一个人影。月光透过窗棂，照出张明远惨白的笑脸：“景兄，你忘了看残卷背面。“他轻声吟诵，“'...藏品终将寻主而归'。“
李景想喊却发不出声，只见自己双手开始变得透明。床头铜镜中，一个身着华服、手持画轴的“观画雅士“正向他微笑——那俨然是另一个他自己。
李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手逐渐变得透明，指尖如烟般消散在月光里。他想挣扎，却发现身体已不受控制，仿佛被无数细线牵引着，缓缓从床上浮起。张明远站在床前，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的光，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
“别怕，景兄。“张明远的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很快你就会成为我最完美的藏品。你的眼睛会永远保持鉴赏书画时的神采，你的手指会永远停留在执笔的姿势...“
李景想怒吼，想质问这位昔年同窗为何变得如此疯狂，可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模糊，仿佛被抽离出身体，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就在此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鸦鸣。张明远脸色骤变，猛地转头看向窗外。李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停在窗棂上，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内。
“不可能...“张明远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慌乱，“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乌鸦歪了歪头，突然张开嘴，发出的却不是鸟鸣，而是一个苍老的女声：“张明远，你违背了契约。“
随着这句话，乌鸦的羽毛开始脱落，露出下面腐烂的血肉。它的身体迅速膨胀变形，转眼间竟化作一个佝偻的老妪，穿着破烂的灰袍，爬满皱纹的脸上只有一只完好的眼睛，另一只眼眶里蠕动着蛆虫。
李景认出了这个声音——三年前王砚之病重时，曾有个神秘的老妇人上门送药，当时就是这般嘶哑的嗓音。后来王砚之喝了她的药，病情反而急转直下...
“梅姑！“张明远厉声道，“我们早有约定，我替你收集生魂，你教我长生之术。现在你想反悔？“
老妪咯咯笑了起来，声音如同枯枝折断：“蠢货，我给你的从来就不是什么长生之术，而是借尸还魂的邪法。你以为这些年来是你在收集藏品？不，是它们在收集你啊...“
张明远脸色瞬间惨白，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突然捂住胸口跪倒在地。李景惊恐地看到，张明远的皮肤下开始有东西蠕动，仿佛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血管中爬行。他的脸皮开始剥落，露出下面青灰色的腐肉。
“不...这不可能...“张明远嘶吼着，声音却逐渐变得不像人类，“你说过...只要集齐七位...“
老妪拄着拐杖走近，用枯枝般的手指戳了戳张明远正在腐烂的脸：“七位志趣相投者？呵呵，你还没发现吗？第一个藏品，就是你自己啊。“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李景突然感觉身上的束缚松动了些，他挣扎着看向铜镜，镜中的“观画雅士“正在融化，露出下面张明远年轻时的面容——那是二十年前他们初识时的模样。
老妪转向李景，独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可怜的孩子，你只是被卷入了一个早已开始的诅咒。二十年前，张明远为了救回病重的妹妹，与我做了交易。我给了他'活人藏'的法术，代价是他要成为第一个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