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冲接过虎头符节,只觉手中沉甸甸,五指微错感受着符节上繁杂雕纹——那是权力的具象化。
田豫洒脱一拜,“席间纷乱,人心不一,家父虽有意,却不能独断专行,还望张少主海涵。”
“田功曹能摒弃前嫌,精诚合作,乃张冲之幸。”张冲莞尔。
他不由忖度,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虽毒,可那虎视眈眈的张纯,恐怕才是导致此行成功的最大助力。
士族虽傲却并不蠢,那青州刘子平为何千里迢迢送来战马,背后必然也有士族的索求,只为应对势力滔天的张纯。张冲不过挑明了矛盾,再以塞外鲜卑的马匹作为诱惑,方才水到渠成。
“此外家父还会复奏太守,重启汝父的兵马掾一职,算是我田氏的些许诚意。”田豫抱拳一推,“好让张少主安心出塞,再无后顾之忧。”
士族好面,更重承诺,田光能以此担保,也意味着士族和张刅的矛盾暂且缓和。
“田功曹厚爱,在下若是不做出番动静,倒是辜负了一片美意。”张冲兀自哂笑,对刘备拜谢道:“此番若无刘君引荐,恐怕在下是要无功而返了。”
刘备古井不波,“不敢言谢,塞外恐怕还要多劳张君照拂。”见张冲不解,他又道:“此番出塞,我二人亦想同往。”
“张君可是不愿?”田豫见张冲迟疑,不由问道。
张冲摆摆手,“田君说笑了,若能同往是再好不过。”
他倒不反感此事,毕竟有田氏同往,说明田光对于此事更加看重,行事更加便宜。
“敢问张少主何时启程?我与兄长也好准备一番。”田豫笑道。
“兵甲马匹,粮秣后勤,总也要数日光景。”张冲盘算片刻,“不若就七日后,正式出塞如何?”
他见二人情同刎颈,却也并不诧异,刘玄德能在田家吃得开,应与田豫有关。
三人抱拳一推,就此作别。
天色已暗,众人摸黑驰马,脚力慢了许多。
众人大功告成,都是归心似箭,少有言语,只默默策马赶路。
“少主,适才出城时,又有人在唱那首谣。”一向寡言的马鸣提醒,
他虽寡言可观察入微,知道张冲不喜此谣,可是谣如星火燎原,早已烧遍全城,绝非张冲一人可止。
“强弓挽,难穿幔。强弓反,天下染……”张冲喃喃自语,眉头微皱。
“难道这有甚说法?对你不利?”若鹿在旁好奇。
张冲兀自摇头,“我只怕此强弓非彼强弓,而是另有所应。”
“是甚?”
“就应在一个‘张’字。”
“张?!”
众人皆是一凛,只见张冲踢起马侧长弓,握于掌中端详,“弓长为强,而弓长亦为张。”
强弓亦作长弓,只因强弓材质,往往比软弓的弓身更加奇长。
“长弓虽强,却难穿帷幔,是否暗指此长弓空有其势,却不得其用?”张冲口中干涩,声音低哑,“若要一展其用,非得反……”
“强弓反即长弓反,长弓反即张氏反,此乃一语双关!”若鹿玲珑心思,倒吸口凉气,“此谣是说张氏一反便可染指天下,看来有人暗中故意散布谣言,要杀人诛心!”
侯风眼珠一转,“会不会是士族捣鬼?”
“我看也可能是那张纯?”管通天撇了撇嘴。
他只是想跟侯风唱反调,没想到却说到了张冲心坎里。只见张冲回望而来,以为自己失言连忙闭嘴。
“张纯……”张冲凝眉沉思,“倒也不无可能,但我总觉得恐怕没这般简单。”
“无妨,天塌下来有个子大的顶。就算有人暗中使坏,先倒霉的也是他张纯。”马鸣苦脸宽慰道。
五人各怀心思,带着疑惑回到了灯火通明的坞堡。
张冲先去了明堂,将白日联络士族一事告知了父叔几人。本该染病卧床的张刅,没有吃了神仙鱼,却药到病除。
张刅只是欣慰的点头,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倒是安不平与梁青咋舌不已,他们万没料到张冲马到成功,竟然化解了士族对自家的旧怨!
二叔满成务实,知道此行需要不少物资,不多惊叹便连忙去准备出塞之物,挑选出塞的人马。
安不平二人绿林作风,见张冲取得开门红,兴致上来硬拽着他灌酒。张冲无法拒绝,陪了半晌这才回转屋中。
张冲虽喝了不少酒却也没醉,进入屋中见若鹿背身俏立,端详着挂于墙面的羊皮地图。
“看的懂吗?”
“略知。”
“你我有约在先,如今我幸不辱命,日后就得仰仗你了。”
张冲缓步踱来,腰间长剑一挥将挂绳斩断,羊皮地图‘哗’的落下,张冲顺势将它平铺于案几上。
他侧身一请,只想静听若鹿的高见。
地图极大,若鹿索性一脚踏上案几,洒脱不羁的一指图上一点,“中部鲜卑,火儿慎草原,宇文部。”
“宇文部?”
张冲凝眉看去,只见若鹿所指之处,位于燕山山脉北麓,毗邻塞内渔阳郡。若是前往,不过十数日路程便可抵达,算是草原外围之地。
“宇文部原系匈奴之一,部帅宇文普回,其部与鲜卑杂交,还有不少塞外汉人。因其构成复杂,鲜卑诸部蔑称其为杂种部落,将宇文部驱赶到火儿慎草原之南,饱受欺凌。”若鹿如数家珍,说出了许多不为塞内所知的隐情。
张冲虚眼一思,“你是想说,有压迫才有反抗,有反抗我们才有生意可做。”
若鹿点头,她知道张冲是个聪明人,许多事一点就通,不需她废话第二遍。
“可是……其部规模应当不大,和我等几家大族做生意,他们吃得下这般多物资吗?”张冲疑惑道。
无论鲜于家还是田家,都是大买卖,区区一小部落实在是不够看。他要的是整个鲜卑的市场,阔轮万里的草原马匹牛羊!
若鹿贵为公主,张冲原是想通过这层身份,径直展开一场从上至下的大买卖,若是从下而上实在麻烦,也白白浪费了若鹿的公主之尊。
若鹿摇头,“鲜卑分为左、中、右三大部,其下又各有大小部落数十,部落间尚且相互攻伐,更遑论你一塞内汉人?除了祖父檀石槐能做到如臂使指外,就连当今大单于魁头亦是有心无力。我虽贵为鲜卑公主,却也无法让草原百部万民悉数臣服。”
张冲垂目不言,他知道若鹿所言不虚,草原游牧天性,政权松散远不如中原王朝那般中央集权,轻易的做到如臂使指。大单于只是名义上的草原共主,更别说若鹿这鲜卑公主了。
“汉人不是说,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行。”若鹿似有心事,“这不过是我们深入草原的第一步,宇文部虽弱小却因部中汉人众多,所以对其并不仇视,而其余的部落……我只怕张少主人还未见,便蓦的被鲜卑人送上几升箭头。”
所谓送箭头,便是鲜卑人仇视汉人,见面就乱箭攒射,绝不废话。
她话糙理却不糙,做生意最重要的便是信任,若是信任都无那还不如刀兵相见暴力解决!
“张少主雄心勃勃,总不会打了退堂鼓吧?”若鹿嘴角弯弯如月,眼眸如宝石星辰,“且放心,本公主虽不能号令四方,可还是有几分薄面,尔等出塞至少不会有性命之虞。”
“公主说笑了,张某心中装的是九州万方,区区鲜卑一隅还填不饱在下的胃口。此番出塞,就从这宇文部始!”
张冲展颜大笑,神采奕奕,手中长剑骤落,‘嗡’一声刺下,并穿图案。
剑锋不偏不倚,正落在宇文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