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雪山的融雪水漫过蓝月谷时，黎沫沫正举着东巴纸本追拍一头幼牦牛。那牛犊的睫毛上还凝着晨露，流苏耳坠随着她的跑动在朝阳里晃成两簇火苗。
“当心踩到龙胆花！“扎西顿珠的喊声惊飞了草甸上的白腹锦鸡。这位藏族向导也是周季淮和黎沫沫的朋友，今日特意换了盛装欢迎沈落一家，宝蓝色氆氇袍袖口镶着虎纹，右耳缺角被编进彩绳的脏辫半掩着。他伸手拽住险些扑进花丛的黎沫沫，虎口处的老茧蹭过她腕间银铃：“三岁牦牛比狼崽还野，你这细胳膊可制不住。“
沈落望着前方打闹的两人，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登山杖的刻痕——那是今早周季淮塞给她时，用银匠刀临时刻的纳西祈福纹。
晨雾从云杉林梢淌下来，将走在前方的周季淮笼成淡青色剪影。他冲锋衣下摆扫过缀满露珠的鸢尾丛，惊起一串晶亮的光斑。
“落落快来！“沈母的惊呼从观景台传来。四位长辈正围着位卖蜂蜜的老妪，竹篓里琥珀色的蜂巢还沾着松脂香。
周姨用纳西语与老人交谈，银梳坠子随着笑声轻颤：“这是雪线以上的岩蜜，泡青梅酒最是润肺。“
正午的太阳将牦牛坪晒成金绿色绒毯，成群的牦牛在远处化作流动的墨点。
扎西顿珠解下腰间镶银的糌粑盒，氆氇袍在风中扬起时露出腰间短刀——刀柄缠着的五彩绳与黎沫沫发间丝带如出一辙。
“尝尝真正的风干肉。“他割下薄如蝉翼的一片，阳光穿透肉片映出玛瑙纹路。黎沫沫刚咬下就呛出眼泪：“这比阿爷的烟叶还烈！“
沈落看着被辣得原地转圈的少女，嘴角刚要扬起，脚下苔石突然打滑。周季淮反手扣住她手腕，掌心的银匠茧擦过脉搏，像雪山擦过云层的簌响。
他冲锋衣袖口的檀香混着雪松气息扑面而来，沈落突然想起昨夜客栈窗前，瞥见他独自打磨银镯的侧影。
“当摄影师的都这么莽撞？“周季淮松开手时，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她腕间红绳。那是今早他母亲送的见面礼，三股银丝绞着东巴纸捻成的芯。
扎西顿珠的笑声惊散微妙气氛。他正用草茎逗弄黎沫沫耳坠上的银铃：“百灵鸟的嗓子哑了，今晚对歌可要输给我三坛青稞酒。“
未时三刻的蓝月谷像被打翻的孔雀石矿脉，钙华池层层叠叠地盛着碧蓝。周父扶着沈父蹲在池畔，银器匠的粗粝指腹轻触水面：“这颜色正合煅烧珐琅彩的温度。“
沈落脱了鞋袜踩进浅滩，寒冽的雪水激得脚背泛起珊瑚红。周季淮突然在她身侧蹲下，冲锋衣下摆浸在水里也浑然不觉。他拾起枚黑曜石碎片对着日光：“像不像你画过的《星夜》？“
快门声在此时响起。黎沫沫举着拍立得坏笑：“这张就叫“冰火两重天”！“相纸上沈落绯红的耳尖与周季淮浸湿的衣角正巧构成对角，背景里扎西顿珠在教四位长辈打水漂，石片惊起的涟漪搅碎了玉龙雪山的倒影。
云杉坪的黄昏是被鸟鸣啄破的。当他们踩着松针登上观景台时，晚霞正将雪山顶染成胭脂色。扎西顿珠解下牛角琴，琴弦拨动时惊醒了沉睡的经幡林。
黎沫沫的东巴纸本被山风哗啦啦掀动，夹页间干花标本纷纷扬扬洒向山谷。
“唱首《牦牛情歌》！“周姨用手肘捅了捅丈夫。老银匠的烟嗓刚起调，沈母手机里的钢琴伴奏便从蓝牙音箱淌出来，纳西古调与肖邦夜曲竟在暮色里缠绵成奇异和弦。
沈落望着这荒诞又温馨的场景，忽然被周季淮拉向护栏。他指间夹着片云杉叶，叶脉在夕阳下如银丝闪烁：“许个愿，雪山之神最爱偷听画家心事。“
许愿的刹那，山风掀起周季淮的衣摆。沈落瞥见他腰间银链坠着的微型银匠锤——与她包里那支断水彩笔的金属箍，分明是同一块雪花银锻造的。
最后一道天光消失时，扎西顿珠燃起了松明火把。黎沫沫借着火光修补被露水洇湿的东巴纸本，彩绳发梢险些被火舌舔到。“笨手笨脚。“扎西夺过她的金箔笔，在残缺处补上只振翅的鹰。
沈落裹着周姨给的扎染披肩，看四位长辈围着火堆学纳西打跳。周季淮突然在她身侧坐下，递过用汽水瓶装着的野莓汁：“加了雪线薄荷。“
玻璃瓶在月光下泛起幽蓝，就像蓝月谷最深处那汪秘不示人的泉眼。沈落小口啜饮着，忽然发现瓶底沉着枚螺旋纹银坠——与周季淮颈间那枚恰好能合成完整圆环。
远处传来黎沫沫的惊呼，她追着扎西顿珠的牛角琴跑进云杉林，银铃声与琴声惊起夜栖的血雉。周季淮的冲锋衣轻轻擦过沈落肩头，雪松香漫过鼻尖时，他低声哼起《晴天》。
沈落望着银河倾落的方向，忽然希望归云居檐角的银铃能再响得久些，久到足够将今夜星光铸进永不开裂的银器里。
她摸出速写本，就着月光勾勒身旁人的轮廓，右下角藏着极小的“SL20190823，和野花还有太阳长在一起，被歌声压弯的狗尾巴草，能一直陪伴在我们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