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玻璃门被粗暴推开时，温暖正在清点货架上的杯面。凌晨三点的月光混着街灯渗进来，在她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季沉注意到她数到“二十三“时突然停住，右手无意识摸向藏在收银台下的防狼喷雾。
“温小姐，好久不见啊。“
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喷着酒气走进来，阿玛尼西装前襟沾着可疑的酱汁。季沉眯起眼睛——这人是典型的中层管理做派，左手无名指戴着婚戒却故意转了个方向，右手小拇指留着长指甲，方便随时打开某些加密文件。
“王总监，“温暖把防狼喷雾推回原位，声音像被压扁的易拉罐，“上季度工资结算单我已经签过字了。“
季沉蹲在饮料柜前假装整理货品，耳朵捕捉着关键信息。原来这就是温暖辞职的心理咨询中心运营总监，看来当初离职并不愉快。
“听说你现在混到夜班了？“王总监用指甲敲打关东煮的玻璃罩，“当年要是接受我的建议，现在起码是个分店长...“他突然伸手去撩温暖垂落的刘海。
“叮咚“——季沉把整箱矿泉水砸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王总监这才注意到阴影里高大的身影，季沉刻意让刘海遮住眼睛，胡茬在便利店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阴沉。
“这位先生，“季沉用当年在董事会上吓哭高管的语气说，“麻辣汤底还有三分钟过期。“
王总监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季沉太熟悉这种反应——那是小人物面对绝对压制力时的本能恐惧。有趣的是，温暖看向他的眼神也变了，像发现超市货架上突然出现限量版盲盒。
“你、你是...“王总监的视线在季沉和温暖之间来回扫射。
“我是新来的夜班店员。“季沉从货架取下最贵的进口啤酒，“要试试这个吗？德国原装，酒精度刚好够麻痹失败的羞耻感。“
温暖突然咳嗽起来。季沉后来才明白，那是她在拼命忍住笑意。
王总监脸色铁青地抓起啤酒去结账。当扫描枪发出“嘀“声时，温暖突然说：“468元，现金还是扫码？“
“你开什么玩笑！标签上明明——“
“这是2015年产的Schorschbräu Eisbock，“季沉慢条斯理地擦拭酒瓶，“全球限量350瓶。王总监要是嫌贵...“他故意顿了顿，“货架最下层有临期打折的本地啤酒。“
温暖在收银机键盘上敲出一串数字：“或者选择分期付款？首付100元，分六期，年利率...“她报出一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
季沉差点吹出口哨。这丫头居然心算出了等额本息还款方案，而且故意设置了提前还款违约金条款。他决定再添把火：“考虑到货币时间价值，建议选择...“
“我付现金！“王总监摔下五张百元大钞。当他气冲冲走到门口时，温暖突然喊住他：“王总监，您去年挪用咨询中心资金买的P2P产品，下周就要暴雷了。“
男人的背影明显僵住。
“建议及时止损，“温暖的声音甜得像毒苹果，“毕竟您妻子在妇幼保健院的账单...“她晃了晃手机，“还没付清呢。“
玻璃门剧烈晃动着合拢后，便利店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冰柜的嗡嗡声。季沉发现温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但眼睛亮得像刚赢了一局德州扑克。
“你调查过他？“季沉递给她一杯热可可。
温暖捧住纸杯，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去年做员工心理评估时，发现他电脑里有七个加密文件夹。“她抿了口可可，“其中一个命名为'妇幼'的文件，密码是他女儿的生日。“
季沉突然很想揉揉她的头发。这丫头简直是把读心术和商业分析煮成一锅的魔女汤。
“所以，“他指着关东煮，“能用鱼豆腐和魔芋丝给我讲讲敌意收购的防御策略吗？“
温暖差点被可可呛到。月光从她背后的窗户斜射进来，给发梢镀上银边。季沉想起第一次参加国际并购谈判时，那个用寿司摆出股权结构的日本代表。
“首先，“温暖夹起一块鱼豆腐放在收银台上，“这是晟世集团核心业务。“又放上魔芋丝，“这是季媛媛继承的优质资产。“最后摆上半个溏心蛋，“这是林锐正在蚕食的部分。“
季沉不由自主站直了身体。温暖摆出的结构图，竟与他昨晚在安全屋画的股权分析有七分相似。
“传统'毒丸计划'已经来不及，“温暖用竹签轻敲溏心蛋，“但可以在这里...“她突然用签子刺穿鱼豆腐和魔芋丝，“制造债务连带关系。“
季沉倒吸一口气。这是堪称残忍的“自爆式防御“，通过让优质资产与核心业务产生法定连带责任，使收购方不得不承接巨额债务。二十年前有家日本企业用过这招，后来社长在发布会现场切腹谢罪。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季沉声音发紧。
温暖抬起头，睫毛在脸颊投下蝴蝶状的阴影：“意味着季媛媛名下的公司会变成负资产，但...“她突然把溏心蛋推到鱼豆腐旁边，“只要在三个月内完成这部分资产重组...“竹签灵巧地一挑，蛋黄流出来裹住两者，“就能用核心业务反向输血。“
季沉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这个方案需要极其精准的时间把控，就像用手术刀在动脉上跳舞。更惊人的是，温暖提到的重组路径，正是他五年前秘密筹备却因女儿反对而搁置的“S计划“。
“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季沉抓住她的手腕。
温暖吃痛地皱眉，但没有挣脱：“你书房第三排书架，《日本经济失落的十年》第217页有你的批注。“她突然用另一只手戳了戳他的喉结，“你每次看到关键数据时，这里会动。“
季沉像被烫到般松开手。他确实有这个习惯，连跟了他十五年的秘书都没发现。
“继续。“他哑着嗓子说。
温暖把玩着竹签：“林锐下周会发动第一波攻势，目标是...“她在收银机打出一串数字——晟世物流的股票代码。
季沉猛地抬头看向便利店墙上的电子钟。凌晨4:08，距离股市开盘还有四小时五十二分钟。这个时间点太精确了，除非...
“你黑进了林锐的邮箱？“
“只是监控了证券营业部保洁阿姨的聊天群。“温暖眨眨眼，“她女儿在私募公司前台工作。“
季沉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震得货架上的泡面微微颤动。上帝啊，这个住在三十平米出租屋的便利店店员，居然用市井情报网编织出一张比他专业团队更敏锐的预警系统。
“模拟一下？“季沉从货架取下不同品牌的矿泉水，“这是董事会各派系。“又抓了把巧克力棒，“这些是可调动资金。“
温暖眼睛一亮：“赌什么？“
“我赢了就告诉我你退学的真实原因。“季沉故意停顿，“你赢了...“
“我要看你书房暗格里的东西。“温暖的话让季沉手指一颤。原来她早就发现了。
凌晨五点的便利店，两个成年人蹲在收银台前，用零食和饮料模拟着上亿资金的攻防战。季沉发现温暖有个奇特习惯——思考时会无意识摩挲左手腕的疤痕，像在触摸某种隐形的开关。
“停！“温暖突然按住季沉正要移动的巧克力棒，“你漏算了关联企业的交叉持股。“
季沉怔住了。这个细节连他的财务总监都曾忽略，却在温暖的泡面经济学里无所遁形。晨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时，收银台上已经形成诡异的平衡——矿泉水瓶组成的防御阵型被巧克力棒包围，但最关键的“溏心蛋“位置，摆着一枚闪闪发亮的硬币。
“平手。“温暖打了个哈欠。季沉注意到她眼下的青黑，突然想起这丫头刚值完夜班。
“去睡会儿。“他把自己的外套铺在员工休息室的折叠床上，“开盘后...“
温暖已经蜷缩着躺下，声音闷在布料里：“九点十五分集合竞价，林锐会先抛售200万股测试市场反应。“她突然抓住季沉的手腕，“你书房的暗格...有张照片...“
季沉屏住呼吸。
“照片里...“温暖的语速越来越慢，“你抱着的小女孩...穿的是...我设计的...“她的呼吸变得绵长。
季沉轻轻抽出手，发现掌心里不知何时被塞了张纸条。展开后是潦草的手写体：「青山疗养院7号档案柜，找2009年11月的消防检查记录」
窗外，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季沉把纸条折好塞进衬衫口袋，那里还装着另一张字条——今早程教授发来的消息：「催眠治疗显示，温暖12岁时目睹的'蓝色账本'与晟世前身公司有关」
冰柜的压缩机突然启动，发出低沉的嗡鸣。季沉凝视着熟睡的温暖，想起她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确实有张从未示人的照片：八岁的季媛媛穿着手绘的星空裙，而那条裙子的设计者，正是当年温氏集团赞助的少儿设计大赛冠军。
玻璃门映出季沉陡然变色的脸。如果记忆没有欺骗他，那年评委席上坐着的，除了他自己，还有时任温氏财务总监的林锐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