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村镇文化景观整体保护与扶贫策略研究:以山西“三河一关”20个古村镇为中心
- 段友文
- 3743字
- 2025-04-24 18:43:35
二 汾河流域古村镇的发展与时代特征
村落的形成经历了由零星聚落到独立成村的发展过程。[4]当聚落经过长期孕育,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和人口,拥有了较为完善的社会组织和内部结构时,便独立为村落。村落的兴起与发展受到经济、制度、文化、民族、战争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在朝代更迭的进程中,村落随着社会的变迁而不断丰富自身的内容,带上了不同历史时期的多重烙印。史前时代,汾河流域,特别是晋南地区因其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成为华夏文明的摇篮,出现了大量原始聚落群;进入有史记载以来的第一个独立王朝——夏之后,山西重要的历史地位开始凸显,汾河流域的聚落也得到巨大发展,聚落群逐渐进化为新兴村落。当封建社会取代奴隶社会之后,几次王朝的更迭与革命使这些村落经历了洗礼与重塑,不断繁荣壮大。汾河流域古村落以古代山西历史和社会变迁作为大背景,其发展、演变主要受到农业、军事、民族融合及商业这几方面的影响。
(一)以农为本:古村落的农耕文明
汾河流域在农业生产方面的优势在史前时代已显现出来,这里有宽阔的冲积平原,土壤肥沃,临近水源,便于灌溉。旧石器时代晚期,晋南便出现了原始农业的萌芽,到了新石器时代,原始农业文明遍布整个流域,那些以植物种子果腹的原始聚落群便具备了农村的雏形。农业为人类提供了最基本的生存需要,如果说史前时代原始人类是运用本能的求生手段和对大自然的模仿,机缘巧合地发现了在土地上种植作物这种生产方式,那么有史以来,历朝历代统治者对农业的大力支持和推广,显然是意识到了农业作为一国之根本的重要性。
据《史记·周本纪》记载,唐尧时期,尧任命农耕经验丰富的后稷为农师,教民稼穑于晋南稷山县,奠定了晋南的农耕基础,直到夏、商、周时期,这里都凭借发达的农业文明成为王朝活动的中心地域。春秋时期,晋文公称霸诸侯,村落人口增加,规模增大,农业发展。西汉是汾河流域农业发展的关键时期,统治者重视灌溉技术,开番系渠,引汾河、黄河之水浇灌皮氏(今河津)、汾阴(今万荣)、蒲坂(今永济)三县的50万亩土地,河东、太原等郡的大批粮食经汾河、黄河、渭河运至京城。[5]农业的发展带动了村落的繁荣和人口的增加,仅河东郡人口就达到了96万,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以农持家。唐、宋、元、明、清五个朝代,农业始终是固国之本,汾河流域也是粮食生产重地,产量全国居先,即使在明清时期晋商崛起的情况下,出现了许多亦农亦商的村落,但是农业的基础性地位仍然未曾改变。
汾河流域的古村落延续了原始聚落的农耕文化特质,形成了一大批农业村,在历朝历代统治者重农政策下,这些村落经历了由小变大、由单一到复杂的发展过程,农业带动人口增长和地区繁荣,使这里一直保持山西经济文化的中心地位。可以说,汾河流域是农耕文明的发源地之一,农业在这片沃土上长盛不衰,以农为本、耕读传家的村落在这里土生土长,最朴素,也最久远。
(二)屏蔽中央:古村落的军事色彩
山西东为太行山、西为吕梁山,汾河由北向南贯穿其间,表里山河,堪称强固,常被形容为“治世之重镇,乱世之强藩”。山西作为屏蔽中央的军国重镇,不仅得益于天险和地理优势,还与历代统治者不断强化的军事建设有关。西周初年,周王朝有意识地将山西建设为军国重镇——“唐”,封叔虞为唐侯,使之成为周王室的“藩屏”。至此,山西以维护中央的军国重镇的形象出现,从春秋战国凭据山河之险争夺霸权,到秦统一全国,以及之后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中,京师所在,大多不离山西左右。
在此社会背景下,汾河流域古村落也必然为军事服务。晋北边关地区常被作为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前沿重地,统治者在此修筑长城、屯兵驻守、储粮备边,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事实上,随着历史的发展,山西的军事防御中心地区发生了由南向北的转移。早在夏商时期,晋南便属于“王畿千里”之地,对保护都城安定起着重要的作用。秦朝建立,为抵御匈奴侵扰,秦始皇修筑了由内地通往北疆的两条交通干线,其中一条为河东驰道,即从蒲津(今永济西)渡河,经平阳(今临汾)、晋阳(今太原)到云中(今内蒙古大黑河一带),秦始皇派将军蒙恬率30万大军北征匈奴,全胜而归。[6]并且,秦始皇在晋北部修筑长城,建立起人工屏障,构建起北方防御体系。隋唐时期,晋阳(今太原)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李渊灭隋建唐即起兵于此,之后唐王朝也不断加强对晋阳的军事建设。明清以来,山西对京师的屏蔽作用转移到大同一带,安危系于一线,战略地位突出。
可以看出,晋南(蒲津、平阳)、晋中(晋阳)在山西的军事历史上占有重要位置,除了作为一线战场,这里还是军需储备基地和便捷的从军栈道,粮食、盐铁、良马沿河运转,源源不断地充实边疆。汾河流域的许多古村落成为军事大后方,甚至出现了一些新兴的军事古堡,如店头村,兴起于宋太平兴国四年(979),作为一个专门的军事堡垒和屯兵之地,成为古晋阳城的要隘,直到明清之后才逐渐演变为村庄。高墙窄巷、明堡暗道这样的军事特征,似乎已经成为山西古村落的一个重要标志,在村落发展中不断发挥着塑造性作用。
(三)兼容并蓄:古村落的民族交融
自古以来,山西境内长期存在着北方少数民族杂居部族和割据政权,从甲骨文中大量使用“羌”一字可见一斑,这种情况可以上溯到上古时代。历史上,少数民族不仅活动于晋北一带,势力强大时,几乎占领整个山西,汾河流域也曾遍布他们的足迹。西周时期,燕京之戎生活在今天的晋中太原,到了春秋初期,晋南到处分布着白狄、赤狄、姜戎等少数民族部落,在此后不断的战争中汉族才逐渐将中南部的狄戎吞并,建成中原最大的强国——晋。秦、汉两朝,国家统一,社会安定,经过长期争战兼并,少数民族基本融入汉族之中。东汉末年,天下大乱,一部分曾经投降汉朝的匈奴人一路向南劫掠,占领河东。魏晋南北朝是少数民族活动最为活跃的时期,曹操将河东的匈奴分为五部共三万余部落,散居于“晋阳汾涧之滨”,可见当时汾河两岸遍布匈奴部落;西晋初,大批匈奴人迁入山西,踪迹散落各地。这一时期,匈奴人建立前赵,鲜卑人建立北魏,羯族建立后赵,契胡族进驻晋阳,均在山西境内。经历了隋唐的稳定和发展,五代十国动乱频繁,沙陀族兴起,在这一时期内的五个朝代中,沙陀人以晋阳为中心,建立了后唐、后晋、后汉三个王朝,可见晋阳在民族融合过程中的重要地位。金、元两朝,在女真族、蒙古族的统治下,国泰民安,统治者在学习汉族先进文化的同时,少数民族的文化和意识形态逐渐渗入中原民族。清朝满族当权,不同民族文化大交融,山西也基本上成为汉族聚居地区。
在民族交融的漫长历史进程中,少数民族的生活习惯、思维方式和审美特征对山西人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汾河流域许多古村落渗透着少数民族生活的痕迹。介休张壁村,大致形成于南北朝时期,少数民族文化特征在这个军事城堡中体现得十分明显,村中建有可罕庙[7],旧匾“可罕王祠”传说为北汉刘崇亲笔题写,为纪念定杨可罕刘武周。刘武周虽是汉族人,但效力于突厥,在此修建明堡暗道与李世民对抗,得以少数民族首领称谓,张壁人深受其影响,建庙朝拜。汾河流域这类古村落为数不少,民族民俗交融成为重建村落文化的一个重要方面,使其具有了兼容并蓄的开放性。
(四)晋商宅院:古村落的恢宏气度
明、清两代,是汾河流域古村落发展的关键时期。随着晋商的发展,山西境内建成了一批庄重宏伟、精雕细琢的深宅大院,主要集中在晋中和晋南,它们如明珠一般,分布于汾河沿线,使得两岸村落繁花似锦、熠熠生辉。这些村落除了少数官家宅院之外,绝大多数为晋商大院,其兴起与明清时期山西商人这段特殊的历史有密切关系。山西人善于经商,《史记·货殖列传》中早有记载,但在历代重农抑商的政策下,山西商业直到明代才突飞猛进,《五杂俎》载:“富室之称雄者,江南则推新安(徽州府),江北则推山右(山西)……山右或盐,或丝,或转贩,或窖粟,其富甚于新安。”[8]他们主要经营转运业务,将解池的盐、潞安的绸以及粮食、煤、铁运送出去,再把长江下游的布、茶运回来,一来一回,滚滚白银便收入囊中,“平阳泽路,富豪大贾甲天下,非数十万不称富”[9]。到了清代,晋商的经营范围逐渐扩大到东北三省和内蒙古等边远地区,甚至远达国外,形成了有名的骆驼帮。清中叶,由于商人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平遥、祁县、太谷商人将目光敏锐地投向汇税业,全国各地都有山西票号,分号远至日本、俄国。20世纪初,银行业兴起,票号随即衰落,晋商也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晋商虽然背井离乡,外出闯荡,但安土重迁的传统观念使他们在财产丰盈之后,一定要回到家乡大兴土木,修筑宅院,在商业巨贾的带动下,整个村落商业氛围浓厚,经济蓬勃向上,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晋中的太谷、祁县、平遥、介休,晋南的襄汾、万荣等车水马龙般的晋商村落沿汾河坐落,重要原因在于汾水一线交通便捷,是商人货物运转的交通枢纽,由北至南,通往晋北、内蒙古、西安、河南等地,从东到西,抵达天津、北京、陕北。这些晋商往来频繁的商路沿线,发展了古村落,繁荣了古村镇,为其注入了新的活力,形成了汾河流域别具特色、饱含历史风韵的商业村镇。
汾河流域古村镇是在历史发展和社会变迁进程中不断丰富完善的,它们以农业为基础,以军事防御功能为特色,经过长期的民族交融,培养了兼容并蓄的胸襟,在商业兴起的浪潮中,抓住机遇得以空前繁荣,这不仅是古村镇的历史发展脉络,也是其最引人入胜的个性和时代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