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破釜沉舟

天边卷起的尘土如同一条咆哮的黄龙，遮天蔽日地席卷而来，大地在铁蹄下剧烈震颤，隆隆的马蹄声如同闷雷滚动。

这支突然出现的金国骑兵好似从地底钻出，瞬间打破了战场的平衡。

孙斌所部的义军士兵们原本正沉浸在即将胜利的喜悦中，此刻就像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惊恐的情绪在阵中不断蔓延。

“金兵！是金兵的援军！”

“我们被包围了！”

“快跑啊！再不跑就没命了！”

惊慌失措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原本稍显整齐的阵型开始松动，胜利的喜悦转眼化作了绝望的阴云。

就在这混乱之际，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嗖嗖”声！

那是数以千计的箭矢划破空气的死亡之音！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滞，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

只见黑压压的箭雨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这些箭矢不分敌我，无情地覆盖了整个战场！

“举盾！快举盾！”孙斌声嘶力竭地大喊，他奋力举起一面残破的木盾，将身旁士兵卒护在身下，但为时已晚。

箭矢穿透血肉的声音接连不断，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

金兵因为有精良的重甲防护，箭矢钉在铁甲上叮当作响，伤亡相对轻微，他们在箭雨的掩护下，很快便从包围圈中突围而出。

而孙斌所部义军早先丢盔弃甲，在这一轮箭雨倾泻之下损失惨重，方才凝聚的士气再次散尽，阵型彻底土崩瓦解！

士卒如惊弓之鸟般四散奔逃，更有甚者再度涌向浮桥方向狂奔，希望能逃过一劫，在求生本能驱使下相互践踏。

刘备伫立在河滩另一侧，黯然失神，瞳孔有些溃散，他紧握剑柄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

他分明已经将附近的金兵动向都摸得一清二楚，这支精锐骑兵究竟是从何处杀出来的？莫非自己的判断再度出现致命疏漏？

沂州城与苍山脚下的金兵原本互成掎角之势，为此刘备特意命令刘敌云率部围困沂州，甚至当探马报告完颜檀奴派出三千人追击王世隆时，他更加确信沂州城内必有重兵驻守。

谁能想到，完颜檀奴这个老狐狸竟然将五千精锐骑兵交给了完颜慧儿，挥师去围攻海州，沂州城内守军仅剩四千余人。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在兵力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完颜檀奴还敢分兵追杀王世隆，以此误导刘备！

完颜慧儿在海州附近收拢了蒙恬镇国的溃兵四千余人后，即刻命令手下猛安速里改率领三千精锐前来支援卢万家奴。

这支生力军的突然出现，彻底扭转了战场局势！

“主公！主公！”亲兵队正彭五嘶哑的吼声如炸雷般劈开战场的喧嚣，将刘备从纷乱的思绪中拽回。

这个跟随刘备多时的老兵浑身浴血，铁甲上布满刀痕，双眼里尽是焦灼，声音因嘶吼而破裂：

“主公！若是让孙斌所部再这般溃散下去，侧翼必危，我军孤立无援，恐怕全军覆没就在今日！我斗胆建议，立即砍断所有浮桥，断绝退路，方能激发将士们背水一战的决心！”

刘备瞳孔骤缩，猛然惊醒，锐利的目光如刀般扫过彭五坚毅的面庞。

仅仅一个眼神交流，电光火石间，他便已权衡利弊，明白了这个建议的价值。

没有犹豫，刘备猛然拔剑，寒光映照出他决绝的面容：“传令下去，立即砍断所有浮桥！全军将士，有进无退，唯死战耳！”

巨斧劈落，缆绳崩断的裂响如雷霆般炸开，浮桥木板在湍急的河水中翻滚、碎裂，最终被吞没。

断裂声穿透战场，溃逃的士兵们如遭雷击，纷纷抬头望去，眼中映出的是彻底断绝的退路，脸上写满了绝望与震惊！

孙斌此刻正深陷乱军之中，亲兵们以血肉之躯为他抵挡着溃兵的冲击，他企图在乱军中维持秩序。

他手中长刀早已卷刃，脚下横七竖八躺着十余名逃兵的尸首，可溃势如洪，非人力可阻。

就在他几近绝望时，浮桥断裂的消息如野火般席卷全军！

刹那间，奔逃的士卒们僵住了，溃兵们面面相觑，恐惧、惊慌、茫然……无数情绪在他们脸上交织，最终化作狰狞的决绝。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没路了！跟金狗拼了！”

“横竖都是死，不如跟金狗拼了！”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怒吼声此起彼伏，求生的本能点燃了最原始的凶性！

他们不再逃，不再躲，而是拾起染血的长矛，攥紧崩口的战刀，以血肉为墙，如困兽般转身扑向金兵！

与此同时，卢万家奴正率领亲卫在后阵收拢收拢溃散的残兵。

他头盔上缨管已被箭矢削去半截，铁甲上布满刀痕，远远望见速里改率领的三千铁骑如黑云压境般奔袭而来时，灰败的面容顿时焕发出光彩。

“天佑大金！”他激动的一夹马腹，单骑冲出军阵，高举马鞭想要与援军将领致意。

不料速里改竟对他视若无睹，铁盔下的双眼冷漠如冰，径直率领骑兵从他身侧呼啸而过。

战马扬起的尘土扑了卢万家奴满脸，呛得他连连咳嗽。

“混账东西！”卢万家奴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马鞭几乎要被捏断，他咬牙切齿地瞪着远去的骑兵队伍，“一个小小的猛安，竟敢如此无礼！待剿灭这伙贼寇，看本将如何收拾你！”

速里改已率军杀至阵前，这位猛安虽性情倨傲，却有着锐利的战场嗅觉。

他眯起眼睛扫视战场，左侧红巾军阵型严整，右侧孙斌所部已溃不成军。

他当即举起弯刀，三千铁骑如臂使指般分成两翼，朝着孙斌义军薄弱处狠狠凿去。

养精蓄锐的生力军对上疲惫不堪的义军，战况几乎呈现一边倒的态势。

披甲战马践踏之处，血肉横飞，弯刀挥舞之间，残肢遍地。

金军铁骑如入无人之境，转眼间就将义军阵型撕得七零八落。

然而就在此时，战场形势骤变，那些方才还在溃逃的义军士兵，此刻竟如恶鬼附体般反扑而来。

他们眼中燃烧着绝望的火焰，甚至扔掉了盾牌，双手持刀扑向骑兵！

一名金兵百夫长刚砍翻面前的敌人，转眼就被三个浑身是血的义军拖下马背，用钝刀割破他的喉咙！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让金兵前锋陷入了苦战，原本势如破竹的攻势逐渐停滞。

速里改的瞳孔猛然收缩，他急忙挥刀格挡，精钢打造的弯刀竟被一柄崩口的手刀生生劈出缺口。

他第一次感到脊背发凉，豆大的汗珠混着血水从额头滚落，他仓皇砍倒几名拦路的义军，带着亲卫狼狈地撤向右翼部队。

他原以为这些农民起义军已是强弩之末，没想到差点阴沟里翻船。

他擦了擦溅在脸上的鲜血，心中对这些乌合之众产生了些许惧意。

刘备眼见孙斌所部终于稳住阵型，紧绷的心弦略松，却仍如压着千钧巨石。

他举目四望，上下游的红巾军迟迟不见踪影，想必同样陷入苦战泥潭。

若不能速战速决，将眼前这只金军击溃，待将士们力竭气衰，全军覆没只在旦夕之间。

就在此时，他脑海中突然闪过曹操“望梅止渴”的故事。

刘备双目一凝，右手持剑高举向天，声如惊雷般炸响：“兄弟们坚持住！援军已至三里之外！前面就是金狗大营，里面黄金堆积如山，绸缎满仓！待我等破敌之后，所有缴获尽数分与诸位！”

话音未落，他厉声喝令：“擂鼓！”

霎时间，十二面战鼓同时轰鸣。

在震天动地的鼓声中，刘备手持双股剑，带头向金兵发起冲锋。

亲兵队正彭五扛着一面巨大的盾牌，寸步不离的护卫在他左右。

孙斌所部将士见此情景，无不骇然变色，他们何曾见过主帅亲自陷阵？更何况是在这等绝境之中！

不知是谁喊出一声：“刘都统尚且不惧死，我等贱命何惜！”

再加上财宝的诱惑，霎时间，数千义军热血沸腾，士气顿时高涨，纷纷举起残破的兵刃涌向金军！

速里改在马上回首，见义军来势汹汹，当即厉声喝道：“放箭阻敌！”

训练有素的金国骑兵闻令而动，在疾驰中娴熟地半转马身，千余张强弓同时拉响。

箭雨铺天盖地而下，冲在最前的数百名义军应声倒地。

但这波箭雨仅仅让义军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转眼间更多的士卒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杀而来。

金骑趁机拉开百步距离，速里改铁青着脸勒住战马，他顾不得整饬略显凌乱的阵型，只是稍作调整后再次掉转马头，准备新一轮冲锋。

三千铁骑如黑色旋风般卷土重来，马蹄践踏得大地都在震颤，两股洪流即将在这血色黄昏中，展开最后的殊死搏杀！

速里改经验老道，即将三千铁骑分成两翼，自己亲率精锐攻向明显较为薄弱的孙斌所部。

他看得分明，这支义军阵型散乱、部分士卒又没有披甲，应该能一击即溃，只要击破右翼，红巾军的中军就会彻底暴露在铁骑之下。

两军都是亡命冲锋，随着凄厉的牛角号声，如两股洪流般轰然相撞，展开了最为惨烈的近身厮杀。

金军铁骑挟着雷霆之势冲入义军阵中，战马的铁蹄将泥土与血肉一同践踏成泥。

义军士兵们却展现出惊人的韧性，他们自发结成三五一组的战阵，有人持盾在前，有人执刀在后专砍马腿。

一名金国百夫长挥舞着狼牙棒冲杀在前，铁棒带着呼啸的风声砸下，当先一名义军顿时脑浆迸裂，红白之物溅了周围人满脸。

这百夫长接连砸翻七人，正杀得兴起，忽见一队长枪兵如墙推进，正是孙斌派出的亲兵队正。

他双目赤红，手中丈二长矛如毒蛇吐信，带着十余名弟兄将其团团围住，金兵百夫长被七杆长枪同时贯穿，钉死在地上。

刘备在乱军中望见右翼摇摇欲坠，立即率领三百红巾军驰援，同时命令彭五留下指挥中军。

手中双股剑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蓬血雨，所过之处金兵纷纷退避。

义军士卒见主帅亲临，顿时士气大振，原本溃散的阵型竟如退潮后的礁石般重新显露出来，沿途的义军如找到主心骨般自发靠拢，形成了一道坚固的人墙！

夕阳将天地染成血色，双方都已杀至力竭，战场上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整片河滩。

刘备的铠甲上插着三支流矢，他心中焦急万分。

若不能在日落前击溃金兵，一旦进入夜战，对训练不足的义军将极为不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上游方向突然尘烟大作，一支骑兵部队疾驰而来当先一面残破的“王”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远远就听见雷鸣般的呐喊：“杀金狗！杀金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