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买命指南

槐木温润的触感在掌心发烫,如同握住了一颗微弱却倔强的心跳。戒律尺残存的玄铁碎片在血与暖流的冲刷下簌簌剥落,露出更多温润致密的木质纹理。那半朵被血染红的槐花,在尺身中央幽幽绽放,母亲残留的神念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华天涯碎裂的肩骨,强行弥合着触目惊心的伤口,带来麻痒与剧痛交织的诡异感受。

“娘…”这声低唤淹没在刺耳的裂空尖啸中。

两根玄铁戒律尺,裹挟着稷下学宫冰冷的杀伐意志,已至面门!尺锋未及,冻结神魂的寒意已让华天涯裸露的皮肤寸寸皲裂,鲜血尚未渗出便被冻成猩红的冰晶。他脚下冻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蛛网般的冰裂急速蔓延。

不能退!阿萝就在身后!

“喝啊——!”

华天涯双目赤红如血,通玄境初阶的灵力在经脉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被锈斧中符骨的洪荒之力和母亲槐木的暖流强行催谷,近乎沸腾!他右臂肌肉贲张如铁,不顾肩头伤口再次撕裂,将那柄半是玄铁残骸、半是温润槐木的戒律尺残兵,以最蛮横的姿态,悍然横推而出!

没有精妙的招式,只有倾注了所有愤怒、守护与悲怆的——一推!

铛——!!!

三柄尺锋以最惨烈的方式轰然对撞!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瞬。

以碰撞点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灰白色霜环猛然炸开!所过之处,墙壁上厚厚的冰壳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粉碎,地面冻土被生生刮去一层,露出下方更坚硬的冻岩!恐怖的寒气混合着狂暴的灵力乱流,如同失控的冰风暴席卷整个残破的祖屋!

“噗!”

华天涯如遭万钧重锤,整个人向后倒飞,口中鲜血狂喷,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血虹。他手中的槐木戒律尺发出令人心碎的呻吟,尺身裂纹瞬间扩大,新露出的槐木部分被玄铁圣器的锋芒斩出深深的凹痕,木屑纷飞!尺心那半朵娇艳的血槐花,花瓣边缘瞬间枯萎卷曲,仿佛母亲的神念正在被飞速抽离、燃尽!

而那两根代表儒家无上威严的玄铁戒律尺,尺锋处竟也崩开了细密的缺口!尺身上“礼”、“法”二字光芒急剧闪烁、黯淡,显然也受了不小的震荡。

“蝼蚁…安敢损圣器!”夜空中,焦尾琴虚影剧烈震颤,齐滢滢惊怒交加的叱喝穿透风雪,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波动。显然,槐木戒律尺的出现和抵抗,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华天涯重重砸在冻岩地面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攥着濒临破碎的槐木尺,尺身传来的暖流已变得极其微弱、断续,如同风中残烛。母亲的容颜在意识中模糊,那倚窗捻花的温柔低语,被父亲坠崖前绝望的嘶吼取代:“带阿萝走!永远别回…龙困于渊…渊…”

“哥!”阿萝的哭喊带着撕心裂肺的惊恐。她被华天涯推向南墙破洞的灵力余波裹挟,摔在冰冷的雪地上,怀中紧紧抱着赵老黢塞给她的那个脏布袋。此刻,布袋口敞开,九枚悬浮嗡鸣、符文幽绿的青铜买命钱,正组成一个箭头,死死指向南方沉沉的雪幕,箭头尖端幽光吞吐,仿佛在灼烧空气,开辟出一条无形的路径。

但她没有跑!小小的身体挣扎着想要爬起,扑向倒地的哥哥。

“走——!!”华天涯的怒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混杂着血沫喷出。他用尽最后力气,将手中那柄维系着母亲最后存在、也吸收了他大量精血的槐木戒律尺,狠狠掷向悬浮于空的焦尾琴虚影!

尺化流光,半是残铁,半是温木,带着一个儿子绝望的守护和一个母亲未尽的遗泽,撞向那代表冰冷秩序的儒家圣器!

同时,他左手染血的五指猛地插入身下冻岩,强行引动体内残存无几、且混杂着建木气息的通玄灵力,疯狂灌入大地!

“地脉…引!”

这是他窥见天道法则经纬一瞬的模糊感悟,是木匠血脉对大地最原始的呼唤!

轰隆隆!

祖屋废墟之下,沉寂的地脉被这蛮横的灵力刺入,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地面剧烈摇晃,无数道新的、更深的裂痕以华天涯为中心炸开,狂暴的土石混合着冰屑冲天而起,瞬间遮蔽了整片区域!

这并非攻击,而是制造混乱!

掷出的槐木尺撞上焦尾琴虚影,爆开一团混杂着青金与血色的光晕。琴身剧烈震颤,琴弦(戒律尺)嗡鸣紊乱。冲天而起的土石冰雾暂时遮蔽了视线和灵觉感应。

“走啊!阿萝!向南!!”华天涯的声音在土石崩落的轰鸣中几不可闻,却如同烙印般烫进阿萝脑海。

阿萝浑身一颤,看着被烟尘冰雾吞没的哥哥身影,看着那尊挡在前方、赵老黢叔化成的悲壮冰雕,看着悬浮在眼前、指向生路的幽绿箭头。泪水汹涌而出,她猛地一咬舌尖,血腥味和剧痛压下了无边的恐惧。

“哥…等我!”她带着哭腔嘶喊一声,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爬起,小小的身影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朝着买命钱箭头指引的方向,一头扎进茫茫风雪!怀中紧抱的布袋里,剩余的买命钱随着她的奔跑剧烈跳动、碰撞,发出沉闷而阴冷的声响。

几乎在阿萝身影消失在南面雪幕的刹那——

咻!咻!

两道撕裂烟尘的玄铁寒光怒射而至,狠狠钉在华天涯刚才倒卧之地!冻岩被贯穿出两个深不见底的孔洞,边缘光滑如镜,寒气四溢!

烟尘稍散。

焦尾琴虚影悬浮于废墟之上,琴弦微颤,显然在压制槐木尺撞击带来的紊乱。齐滢滢冰冷的神念扫过狼藉的现场:断裂的房梁、崩碎的冰壳、赵老黢的冰尸、满地狼藉的血冰…唯独不见了那个女孩,以及那袋引发空间波动的诡异钱币!而那个硬撼圣器的少年…

她的神念锁定了废墟边缘。

华天涯半跪在地,左手撑着那柄变得愈发沉重、斧柄第四道年轮金芒却更加凝实的锈斧,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肩头碗大的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残余的儒家寒毒与符骨、建木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冲突,让他每呼吸一次都如同刀割。他抬起头,染血的脸颊上,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焦尾琴虚影,毫无畏惧,只有刻骨的恨意与嘲讽。

“逆种…交出符骨,自封经脉,或可留全尸!”齐滢滢的声音透过焦尾琴传来,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槐木戒律尺的出现,华天涯身上驳杂却强大的力量,还有那逃走的女孩…一切都透着难以言喻的诡异。

华天涯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无声地笑了。留全尸?华家父子,何曾需要敌人施舍全尸!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悬浮的九枚买命钱在阿萝逃离后并未坠落,反而像是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幽绿的符文光芒骤然熄灭。钱币失去悬浮之力,叮叮当当地掉落在雪地上。然而,就在它们落地的瞬间——

嗡!

一道更加凝练、更加猩红、更加冰冷无情的巨大竖瞳虚影,毫无征兆地在华天涯头顶的虚空裂开!

天道之眼!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感应,而是清晰的、带着实质威压的凝视!仿佛整个天地的重量都压在了他单薄的脊梁上!刚刚强行引动地脉、体内力量冲突剧烈的身体,在这威压之下如同风中残烛,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膝盖重重砸回冻岩!

噗!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颜色暗沉,夹杂着细碎的冰晶。

“天…道…”华天涯艰难地抬头,染血的视线撞入那无情的竖瞳深处。穷奇图腾在锈斧斧面疯狂闪烁,发出不甘的咆哮,却如同被无形锁链捆缚,凶威被死死压制。

“文心预警…果有逆天妖物!”焦尾琴虚影中,齐滢滢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悸,也带着冰冷的了然。难怪戒律尺异动,难怪此子能抗圣器之威!天道亲自显化注视,此子身负之秘,比想象中更骇人!

竖瞳缓缓转动,冰冷的目光扫过废墟,扫过赵老黢的冰尸,扫过地上散落的买命钱,最后,定格在华天涯手中那柄锈斧,以及斧柄上金芒流转的第四道年轮。

一股难以抗拒的、源自规则层面的恐怖吸力骤然传来!目标直指他体内刚刚凝聚的通玄境灵力和那源自符骨的洪荒道韵!

“呃啊——!”华天涯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抽离!刚刚窥见的法则经纬在脑海中疯狂闪烁、崩断!锈斧剧烈震颤,斧柄年轮的光芒急速黯淡!这是天罚!是天道对窃取禁忌之力、窥探其运行法则的抹杀!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彻底抽空、碾碎的千钧一发之际——

“啧啧,好热闹的雪夜。”

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生锈齿轮摩擦的嗓音,突兀地在风雪中响起。

声音响起的刹那,那笼罩一切的恐怖天道威压,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

华天涯濒临崩溃的意识抓住这瞬息之机,猛地将头转向声音来处。

祖屋废墟边缘,一处未被完全掩埋的断墙残骸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黑袍人。

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风雪、与废墟融为一体。枯瘦的右手随意垂在身侧,指尖把玩着一枚染血的青铜齿轮——那枚公输家抵租的信物,与阿萝怀中麦饼烙痕同源的齿轮!此刻,齿轮在他指尖缓缓旋转,发出极其微弱、却奇异地干扰着空间波动的嗡鸣。

而他的左手,正漫不经心地抛接着一样东西——半块边缘粗糙、还带着清晰齿痕的…冻硬麦饼!饼心处,那幽蓝色的齿轮烙痕,正对着华天涯的方向,幽幽闪烁。

黑袍人微微抬首,似乎隔着兜帽,与虚空那道恐怖的天道竖瞳…对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