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守忠教授诞辰百年纪念论文集
- 李华瑞 何玉红编
- 4881字
- 2025-04-28 17:10:05
追忆陈守忠先生
西北师范大学敦煌学研究所 李并成
2019年12月,著名学者西北师范大学教授陈守忠先生,在其即将迈入百岁人瑞之际,不幸因病仙逝,令人无任悲痛。
陈守忠先生不仅在宋史、敦煌学、历史地理学等学科领域做出诸多贡献,享誉学界,而且教书育人,诲人不倦,悉心培育了大批青年学子,付出了毕生心血,令我们后辈学人倍加敬仰和怀念。从他的身上可以领悟到、学习到许多做人、做学问的优秀品质和风范。在我与陈先生相识、交往的近40年中,受益多多。这篇小文拟从以下几件事情上,追忆先生的远见卓识、高风亮节。
一
20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祖国大地,教育界、科学界迎来了又一个春天,校园里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蓬勃景象。作为敦煌学“故里”的甘肃,一批有识之士呼唤着敦煌学的复兴,陈守忠先生即是“先知先觉”者之一。陈先生虽然在“文化大革命”动乱中经受坎坷,遭到不公正待遇,甚至全家都被发配下放到一处边远的少数民族地区务农。但是作为一名早在新中国成立前就已加入中国共产党的老党员、老革命,先生对于党的信仰始终坚定不移,忠诚于党的教育事业的信念始终忠贞不渝,当时他即以自己锐敏的学术视野、高度的学术自觉,感到研究敦煌学的重大价值,以及发展振兴敦煌学对于我校历史、文学、艺术等学科,乃至于对于全省、全国的历史文化研究、丝绸之路研究的重大意义。陈先生由此利用各种机会,在全校和省上许多场合宣传复兴敦煌学研究的意义,并且向学校有关方面多次陈述我校开展敦煌学研究和教学的重要性、必要性,为之多方奔走,不遗余力。
1980年,学校任命陈先生筹建我校敦煌学研究所,陈先生积极联系历史、中文、地理、美术、音乐、图书馆等相关单位的领导和老师,为我校敦煌学研究机构的建立及敦煌学的复兴,奔波不已。不久学校即确立了由陈先生领衔,地理系王宗元、中文系胡大浚、美术系马化龙、音乐系齐发源、图书馆朱太岩等几位老师组成的筹备小组从事筹建工作。同时,又从1982年春、秋两届本科毕业生中选留了我与王永曾二人进入所里从事研究工作。当时虽然只有几个人,条件十分简陋,但西北师大敦煌学研究所的架子已搭了起来,研究工作得以开展。1983年3月,甘肃省教育厅正式批准,西北师范大学敦煌学研究所成立,这是甘肃省高校中最早设立的敦煌学研究所。以后又有历史系本科毕业生刘进宝、美术系本科毕业生文化、兰州大学敦煌学硕士毕业生邵文实等先后进入所里。1997年以后,硕士毕业生刘再聪、李顺庆、马克林、秦丙坤又陆续进入所里。
研究所成立伊始,相当于白手起家,一切都要从头做起。除选留研究人员外,图书资料的置办和购买就成为当务之急。当时陈先生虽已年过花甲,但仍不辞劳苦,亲自出马,除了在兰州及省内一些地方选购外,还远赴上海、北京等地购置。1982年夏天,陈先生和我利用赴上海出席在复旦大学召开的“全国首届历史地理学术研讨会”之际,在上海古籍书店、上海书店及有关出版社等单位,多方采购到敦煌学研究急需的有关图书2000余册。同年12月陈先生又利用去北京访学的机会,和我到北京的各地书店采购,又购得图书2000余册。此后又多次利用外出开会、访学等机会,赴西安、成都、杭州等地购置图书,由此建立了所里较为丰富、实用的图书资料库,为研究工作提供了便利。80年代初听说由北京图书馆等复制的敦煌文献缩微胶卷(含英藏、法藏及部分北图藏文献胶片)出版,陈先生闻讯后即刻申请学校购买,这批珍贵资料购得后收藏在我校图书馆,可供本所及全校教师使用。
特别应提及的是,1984年6月,听甘肃省博物馆的同志说,有一位临洮人家中藏有两卷敦煌佛经,拟出售,经省博有关专家鉴定,这两卷佛经均系五代至宋初的敦煌真品,但省博因故不拟收藏。闻知此讯后,陈先生和我立即赶到省博物馆联系,结果如愿购得这两件敦煌文物,由此使我所成为国内外拥有敦煌真迹的研究机构之一。两卷藏经均为《大乘无量寿经》,后来我对这两卷佛经的基本情况做了介绍,以“西北师范大学敦煌学研究所藏敦煌经卷录”为题,发表在《敦煌研究》1993年第1期(总第34期)上。后因本所保管文物的条件有限,就将这两卷藏经送交我校博物馆保存。
为了尽快提高所里年轻人的业务水平,1983年、1984年陈先生还定期或不定期地亲自开设相关课程,讲授敦煌学知识,同时也传授一些做学问的方法,大家颇为受益。
二
我国的敦煌学研究事业,是在20世纪初十分艰难的境况下起步的。西北师范大学(前身为北京师范大学)是我国也是国际上最早从事敦煌学研究和教学的高校之一。早在20世纪20年代北师大史学系著名学者陈垣教授就对被斯坦因、伯希和等一批外国“探险家”劫余后运到北京的敦煌残卷进行了整理、注录,与此同时给本校史学系的学生讲授敦煌学知识, 1930年结集出版《敦煌劫余录》一书。抗日战争爆发后我校迁入兰州,身处敦煌学的“故里”,更是将敦煌学列为文、史、艺术等系的重要教学内容。著名学者常书鸿、顾颉刚、黄文弼、闫文儒、冯国瑞等,均曾在我校任教。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校及全国敦煌学研究和教学事业获得长足发展。然而在“文革”浩劫中,学术研究受到摧残。“文革”结束后百废待兴,敦煌学研究也面临着整合学术力量、促进团结协作、振兴学术研究的迫切任务。学术界呼唤着尽快成立全国性的敦煌学研究学会。为之1982年7月2—3日,由中宣部、教育部、文化部牵头,在北京大学召开了“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筹备会议”,西北师大作为该学会11个发起单位之一,陈守忠先生代表我校出席了会议。陈先生在会上介绍了我校敦煌学研究的状况,受到有关部门及学者的重视。会上决定由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社科院历史所、文物局古文献研究室、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和我校历史系等单位指定专人成立秘书组,负责成立大会的具体筹备工作。
为了进一步联合和调动国内各方面的有关学术力量、推动敦煌吐鲁番学研究工作,中央宣传部批准成立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由教育部协调组织工作。为此1983年5月18—20日,又在北京大学举行了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第二次筹备会议,进行具体协商筹划。此次会议因陈先生临时有事,派我赴京出席。我向与会的各位领导及学者,汇报了我校敦煌学研究的近期发展及远期构想,表明了我校积极从事筹办工作的态度,受到了肯定和赞许。会上决定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成立大会于1983年8月中旬在兰州举行,尽管筹备工作趋紧,但必须在8月31日日本召开的第31届亚洲、北非人文科学大会之前闭幕,以利于我国在国际上的学术声誉。会上还决定委托甘肃省的4家发起单位(敦煌文物研究所、兰州大学、西北师范学院、甘肃省社科院)组成大会秘书处,分工协作负责成立大会的会务工作。
随后陈先生带领我所全体人员投入紧张的会议筹办工作。除会务上安排的有关工作外,还要为我校老师们参会准备高质量的学术论文而奔波和协调,以便在如此高规格、庄严的会上展示我校的学术实力。经过一段时间紧张的工作,我校完成了10篇敦煌学及有关论文的撰写,其中包括美术系洪毅然教授、马化龙教授,历史系陈守忠教授、伍德旭教授、曹怀玉教授,中文系李鼎文教授、胡大浚教授,地理系王宗元教授与我合写的文章等。后来这些文章在大会上宣读交流,产生了良好影响,会后结集由《西北师范学院学报》1983年第4期发表。
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成立大会如期于1983年8月15日在兰州隆重开幕。中宣部部长邓力群,全国政协副主席、兰州部队政委肖华,中宣部顾问廖井丹,教育部顾问周林,甘肃省领导李子奇、陈光毅等,以及著名学者季羡林、常书鸿、王永兴、唐长孺、段文杰、金维诺、饶宗颐、周绍良等出席会议。陈先生带领全所人员除聆听学术报告或参加会议讨论外,还与兰州大学等单位的有关人员一同投入会议的接待、各项会务安排等工作,以确保大会的顺利进行,由此受到代表们的好评。大会上一致选举季羡林先生为会长,唐长孺、段文杰等为副会长,陈先生当选为常务理事。
为了尽快促进我校敦煌学的发展,陈先生还积极筹划《敦煌学研究》刊物的创办,并且亲自组织稿源,多方联系省内外有关专家学者撰稿,精心设计版面。由于没有正式刊号,暂以《西北师范学院学报》增刊的名义,于1984、1986年连续出版两期,发表论文31篇。后因出版经费困扰,不得不忍痛停刊。
1998年陈先生光荣离休,享受副厅级待遇。虽已离休,然而多年来陈先生一直离休不离岗,仍然一如既往地关心着所里的发展,关心着青年学人的成长,而且身体力行,多次赴省内外各地,或出席学术会议,或野外考察,给后辈学人树立了很好的榜样。
三
陈守忠先生的治学领域是多方面的,不仅在宋史研究、敦煌学研究上多有贡献,改革开放以后已年届花甲的他,还在历史地理研究中屡有建树,且老当益壮,经常外出,实地考察调研陇上古城遗址、古代长城等。对于甘肃、宁夏秦长城的考察来说,他是先行者。早在1981年春、秋两季,他与王宗元教授等,一起徒步考察了临洮、渭源、通渭、陇西四县的秦长城遗迹,取得一批成果。1984年5—6月,陈先生又和我一同再次踏上秦长城考察之路。我们首先考察了定西县的几处古城遗址,并再次考察了通渭、静宁县境内的秦长城遗迹,又越过省界,连续考察了宁夏回族自治区西吉、固原、彭阳等县的秦长城遗存,然后又进入甘肃境内,接连考察了镇原、环县、华池县境内的秦长城遗存。同时对于沿线的一些古城址、古遗址和古代交通道路等亦进行了若干相应考察。
此次实地考察整整历时一个半月,穿越甘肃东部和宁夏南部,获得大量重要发现。通过实地考察,不仅将从临洮起首,经渭源、陇西、通渭、静宁、西吉、固原、彭阳、镇原、环县、华池等甘肃、宁夏两省区境内11个县的秦长城遗址的走向及其遗存状况全线摸清,其全长达850多公里,使学术界对于甘、宁两省区秦长城的分布状况第一次有了明确的认识,得悉其遗迹分布状况,而且发现了不少以前人们完全不知道的新情况,进而搞清了两省区境内秦长城的建造年代、历史演变等问题。例如,为什么秦长城有些地方筑有三重墙垣,挖有三道壕沟?为什么沿线墩台的多少、大小各地不一?我们实地调研发现,墩台的分布随地形不同而异,川塬开阔地带墩台分布较密,以利于重点防守,如西吉的马莲川、彭阳的长城塬等处,而且构筑得较为高大厚实。凡有十字交叉的要道之地,或长城由山梁直下山坡进入河谷开阔地带之山梁上,因其地形险峻,大多筑有三重墙垣、三道壕沟,以重点防御。如陇西县福星乡的雷神庙堡一带、通渭四洛坪城壕梁、第三铺长衬湾、西吉县将台堡镇之堡子梁等处,或为交通要扼,或为居高临下、俯瞰左右数十里之制高点,故有密集高大的烽墩或三重墙垣等构筑。由此也印证了《史记·蒙恬传》“因地形,用制险塞”等记载确属实情。
一路上的艰辛是可想而知的。此次行程逾千公里(其中秦长城延伸850余公里),其中大部分路段需要步行,因为长城遗迹随地势蜿蜒起伏,许多墙段因年代久远或人为破坏,已大段缺失或隐失不明,需要仔细追寻查找,这就不可能乘车而往,只能选择徒步考察;加之沿线地形复杂,翻梁攀峁,跨涧越沟,备尝辛苦,何况陈先生当年已是60多岁的人了。往往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带着地形图、测尺、相机、笔记本等物品及干粮和饮用水出发,有时步行考察到天色较晚,就只好选择在附近农民家中就寝。记得一次入住在西吉县将台堡镇一处农家旅店里,且不论其条件的简陋,就连晚上也难以入睡,跳蚤咬得人十分难受,于是陈先生和我只好起床到院子里看星星。因我学过天文学方面的知识,陈先生对此亦有兴趣,我就指着夜空中的一些星座和恒星、行星给陈先生辨认,以此打发长夜,竟也乐此忘疲。现在回忆起来还别有一番兴味。
“盛世修志”,我们考察期间所经各县均忙于编修地方志。因属“文革”后的第一次修志,如何编纂,设立哪些栏目,容纳哪些内容,对于一些重要的历史事件和人物如何评价等问题,当时均不很明确,或不便把握。陈先生认为,协助各地编修地方志,是作为一名史学工作者义不容辞的责任,于是在考察途中他以其渊博的史学素养,给沿途所经过的定西、通渭、固原、环县等县负责县志编写的同志,讲授地方志编修的有关知识,为他们释疑解惑,答疑纾困,深受他们欢迎。
陈先生对于事业有着火一般的热情,呕心沥血,追求不已,不惧艰辛,不求名利,锲而不舍,贡献良多。作为一名晚辈和学生,姑以此小文表达对于先生的崇敬与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