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阿塔纳修斯、加鲁斯和朱利安,353—356年

在那些颂词作者看来,君士坦提乌斯收复西部是对被打败的敌人适当表示仁慈的好机会(Jul.Or.Ⅰ.48a-b,Ⅱ.95dff.)。但在历史学家阿米亚努斯看来,事情并非如此,这位学者对帝国事务的生动表述现在成了我们主要的史料来源。在他眼里,有着病态般疑心的君士坦提乌斯受到谄媚、强势廷臣的鼓励,对篡位者的前下属进行了清算。他派出的人(ⅩⅣ.5)无所不用其极,把那些人一一扳倒。在他派出的人中有个重要人物是书吏保罗(此人绰号“锁链”,这是他指控诱人入罪的手段)。通过阿米亚努斯的生动描绘,基本能弄清君士坦提乌斯当上皇帝的第一个冬天在高卢和西部行省所造成的政治现实:重提王朝的合法统治,同时对统治该地区近四年的那个政权的残余采取有效的“内部安全”措施。至于被清洗的牺牲者,阿米亚努斯举了不列颠的一个军队(?)幕僚和一个民事代理为例,将之当作官员细心搜检的结果。有可能是为了在这些新近获得的行省建立一个驯服的政权,可靠的近卫军长官伏尔卡西乌斯·鲁菲努斯这时被调到高卢。[71]

阿米亚努斯的世俗叙述当然涉及不到这几个月君士坦提乌斯在阿尔勒彰显其权威的另一个方面。在那里他召集了一次主教会议[72],讨论的是关系到君士坦提乌斯能否获胜的事,再次集中于阿塔纳修斯。在接待了马格南提乌斯的使团后,此人不止一次成为政治舞台的中心人物,被指控与篡位者有通信联系(后来阿塔纳修斯提出这些信都是伪造的,Apol.ad Const.Ⅺ)。在安条克召开的一次主教会议(可能是在352年)已正式将其免职,并任命卡帕多西亚人乔治为其继任者(Sozom.Ⅳ.8.4)[73];353年5月,君士坦提乌斯派了宫廷官员,从米兰出发召阿塔纳修斯来意大利,但这位主教可能意识到在马格南提乌斯倒台时他就已很危险,于是设法回避了。[74]但事情还没完,马格南提乌斯的使团中有两位来自高卢的主教(Athan.Apol.ad Const.Ⅳ)。我们可以认为,这位篡位者既想寻求世俗势力,也想寻求教会势力的支持。就在这样牵扯不清的背景下(与罗马元老院的情况相仿),两位高卢主教应胜利者君士坦提乌斯召唤来到阿尔勒,显然还参加了他的30周年庆典,他们与世俗官员一起被带入队列。出于忠诚的考虑有必要指控阿塔纳修斯。教会史料提及有个要求服从的“敕令”(Sulp.Sev.Chron.Ⅱ.39.1),但更多的像是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的用于控制主教的恩威并济,以确保他们顺从。[75]有一个例外,这就是马克西米努斯在特里尔的继承人保利努斯。他是在阿尔勒唯一拒绝表态反对阿塔纳修斯的主教,遭到了流放。[76]

354年春,君士坦提乌斯率一支军队从阿尔勒向北,经过被雪围困的山口,在凯泽奥克斯特堡对面与阿勒曼尼人遭遇(Amm.Marc.ⅩⅣ.10.6ff)。这是布里西加维人部落最南面的城镇,由贡多马杜斯和瓦多马里乌斯兄弟统治。这次袭扰未受阻拦,进入了罗马人领地(与其同行克诺多马里乌斯一样,入侵对马格南提乌斯的凯撒德肯提乌斯影响很大)。在南下返回意大利于米兰建立宫廷前,君士坦提乌斯已能迫使敌人屈服,强迫阿勒曼尼人签订条约,以此为他新建立的统治恢复一些权威。随后在355年又获得更多胜利,他的骑兵长官阿比提奥向西进军,占据着优势,率军到达博登湖岸,与另一支阿勒曼尼族群伦蒂恩塞斯人相遇(Amm.Marc.ⅩⅤ.4)。

虽然君士坦提乌斯确保了对西部帝国的控制,但他351年所采取的监督东部的措施却无法维持长久。可以肯定,在作战前线凯撒加鲁斯还是称职的,他遏止了波斯的袭扰,[77]例如,通过进攻奥兹若尼的主要商业中心巴特奈,对波斯总督诺霍达雷斯(Amm.Marc.ⅩⅣ.3)有所威慑;在东部骑兵长官乌尔西辛努斯援助下,加鲁斯的军队还顺利地镇压了一次犹太叛乱。此次叛乱毁坏了加利利地区的三个城镇。[78]向君士坦提乌斯报捷的消息(近卫军长官萨拉西乌斯及其他人将向他报告看作自己的职责,Amm.Marc.ⅩⅣ.1.10,7.9)也在不断提醒他加鲁斯和君士坦提娜还有一个政权,这个政权愈益显示出任性和独立的特点。君士坦提乌斯对其凯撒热衷基督教大众信仰(比如鼓励对当地殉教者巴比拉斯的崇拜,Sozom.Ⅴ.19.12-13)应该不会有什么抱怨,也不必抱怨他(和其妻子)行为残暴的坏名声(甚而加鲁斯的兄弟也不得不承认,Ep.Ad Ath.271d),尤其是在安条克市议会抗命不愿采取行政措施赈济城市饥荒之时(Amm.Marc.ⅩⅣ.7.2)。但默认对行省总督用私刑则是另一回事,还有冒犯君士坦提乌斯本人派出的高官。354年,新的近卫军长官多米提亚努斯被派到东部,奉命执行让加鲁斯去意大利见君士坦提乌斯的任务(ⅩⅣ.7.9)。加鲁斯对这些指示的反应是派军队逮捕了多米提亚努斯。财务官蒙提乌斯是君士坦提乌斯任命的,被封贵族品级。他警告士兵,[79]他们这样做等于是掀翻了皇帝雕像(ⅩⅣ.7.12),但不起作用。他和多米提亚努斯被忠于加鲁斯的军人杀害,后来多米提亚努斯的两个亲戚也成了被指控谋反的牺牲品。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凯撒与皇帝的官员之间关系紧张,在西部的君士坦提乌斯看来发生这些事有其合理性(与蒙提乌斯的看法一致)。[80]354年君士坦提乌斯曾派多批下属去安条克削弱军队对加鲁斯的支持,并要他来意大利。这位遭到羞辱的凯撒最终只得同意离开,他坚持出席君士坦丁堡的赛车以获取民心,使得他的上司更为恼怒(ⅩⅣ.Ⅱ.12-13)。354年11月,当他靠近意大利到波伊托维欧时被抓,免除了职务,不久依照皇帝的命令处死,罪名是在安条克杀害君士坦提乌斯派去的人。[81]

君士坦提乌斯与王朝代表间角逐的首次尝试就这样突然结束,这是加鲁斯统治的第29年。他的倒台使其他人也受到处罚。甚至在加鲁斯离开安条克前,东部骑兵长官乌尔西辛努斯就被召到君士坦提乌斯在米兰的宫廷(护卫官阿米亚努斯是其随从,ⅩⅣ.11.4-5)。他尴尬地困惑于是效忠任命他的皇帝,还是执行凯撒更直接的命令,是凯撒命他主持审判多米提亚努斯的亲戚;君士坦提乌斯周围的人,包括宫廷骑兵长官阿比提奥,都准备指控乌尔西辛努斯及其家人不忠(ⅩⅤ.2)。[82]对加鲁斯同父异母弟弟朱利安来说,这是个危险的时刻。他被召到宫廷,在科姆拘押了七个月,靠着君士坦提乌斯皇后尤西比娅求情,他才得以逃脱去了雅典的讲堂。[83]

公元4世纪50年代中期,在意大利的朝廷继续受到阿塔纳修斯问题的困扰。皇帝认为,因马格南提乌斯失败以及在阿尔勒的主教们的赞同,帝国重新得到统一,但这一光荣却由于遭到亚历山大里亚主教及其支持者的藐视而黯然失色。[84]这些人中包括利贝里乌斯,他是罗马主教尤利乌斯的后任。在意大利,君士坦提乌斯欲与利贝里乌斯接触,以召集一次解决阿塔纳修斯麻烦(negotium Athanasii)的会议。在一封经信使送往米兰宫廷的信中(CSEL LⅩⅤ.89-93),利贝里乌斯向皇帝提出重建反阿里乌斯联盟的愿景,靠着神的眷顾他父亲曾召集众多主教在尼西亚建立过这样的联盟。对他以及阿塔纳修斯在西部的其他盟友来说,问题不局限于亚历山大里亚主教,已扩大到信仰(causa fidei)本身(自萨尔底迦公会以来,他们就将追随阿塔纳修斯的诋毁者当作阿里乌斯异端)。[85]另一方面,君士坦提乌斯采纳君士坦丁先前的做法,小心翼翼地表现出对信仰不知疲倦(“日日夜夜”)的关切,[86]更为直接的是对阿塔纳修斯的关注:此人被指控与马格南提乌斯来往,并遭到多次教会会议的否认,成了君士坦提乌斯的基督教帝国统一愿景的永久障碍。他应会议要求,要加强(最近在阿尔勒会议上)已反复强调的对亚历山大里亚主教的谴责。[87]教会史学家大大夸张了在米兰开会的人数(“300多主教”,Socr.HEⅡ.36;Sozom Ⅳ.9),实际只有30人左右,大多来自意大利,他们在355年夏来米兰狄奥尼修斯的教堂参加活动。[88]他们的活动在亲阿塔纳修斯的史料中被弄得模糊不清,不过经过分辨可以知道,会议后半阶段转到皇宫中去开(在那里皇帝径直称自己“身在幕后”),新近有影响的穆尔萨的瓦伦斯是实现会议预期结果的主要操控者。[89]尼西亚会议就有皇室操控教会集会的先例,不过这对利贝里乌斯影响不大。主教中拒绝否认阿塔纳修斯的人最终只有三位:米兰的狄奥尼修斯、维尔凯莱的尤西比乌斯和卡利亚里的路济弗尔,皇帝对他们的惩罚是流放。[90]利贝里乌斯只是派出了代表,但不久君士坦提乌斯感到自己已有足够的胜利的信心,于是下令逮捕他,并得到唯命是从的市长的帮助(同样就是这个莱昂提乌斯在351年被君士坦提乌斯当作基督徒名人安排他听福提努斯的辩护);后来在355年,利贝里乌斯被带到米兰宫廷,在他拒绝听命后与其他人一样遭到流放。[91]而在亚历山大里亚,先是由皇室书吏出面但未能将主教迁出,后来派了一个军官叙利阿努斯才最终用武力将阿塔纳修斯赶出城,送入沙漠(356年2月,H.Aceph.Ⅰ.9-11,Apol.ad Const.ⅩⅩⅡ-ⅩⅩⅤ)。君士坦提乌斯活着时他一直没有回来。尽管那些从城市流放的主教有不同看法,但按照急于完成基督教帝国统一的皇帝的观点,上帝的审判最终就要实现。

就在君士坦提乌斯看到主教们在米兰聚会,在谴责麻烦人物亚历山大里亚主教这点上已达成实际的一致时,从阿尔卑斯山那边传来的消息在急切地提醒他,他重新统一的帝国是多么脆弱。(很有可能)在355年8月11日,高卢的步兵长官西尔瓦努斯身穿仓促将就的皇帝紫袍,在科隆被军队拥戴为奥古斯都(Amm.Marc.ⅩⅤ.5.16)。[92]这是个不受欢迎的消息,因为西尔瓦努斯在穆尔萨冲突爆发前就明确抛弃马格南提乌斯,向王朝表示忠诚,这让他从获胜的君士坦提乌斯那里得到了高卢的最高指挥权。皇帝急于要对西尔瓦努斯的反叛有所回应,连夜在米兰皇宫(主教们是否还在那里?)召开御前会议。最后经过考虑发现东部骑兵长官乌尔西辛努斯可派上用场,在怀疑其卷入倒台的凯撒加鲁斯的事件后他就被扣押在宫中。乌尔西辛努斯带着精选的官员随从,火速赶往科隆,目的是把西尔瓦努斯召到意大利,如果因政变已走得太远办不到,就把他弄下台(据说乌尔西辛努斯的对手有这样的想法,纵然他不能把西尔瓦努斯扳倒,至少也会毁了自己)。阿米亚努斯陪同乌尔西辛努斯开始了这次颇为危险的使命。他描述了事情的经过,冷静叙述了所用的欺骗和背叛诸种狡诈手段,结果西尔瓦努斯垮台,其追随者被收买,以致这个篡位者被拖出避难的基督教堂,被人杀死(ⅩⅤ.5.31)。[93]他的统治不到一个月。[94]

颂词中赞扬君士坦提乌斯拒绝朝臣要求他报复西尔瓦努斯的支持者[95];然而,阿米亚努斯在记述了马格南提乌斯的失败之后,还更实际地谈到其他事,列举清洗的情况(ⅩⅤ.6)。在遭到拷打后有个受害者坚持认为,西尔瓦努斯夺权是必要之举,并非为野心驱使;这样的观点还反映在阿米亚努斯的看法中,他认为是朝廷的诡计和对抗驱使西尔瓦努斯为了自保而采取主动。还有人认为,是受到高卢行省居民支持的士兵使西尔瓦努斯成为皇帝[96];不管他称帝的准确背景是什么,在君士坦提乌斯做出的反应中地方特点最重要。在这一世纪的大多数时间,从第一个君士坦提乌斯开始,高卢就在帝国的王朝中出现了一个本土的奥古斯都或凯撒。本土有个“高卢”皇帝的观念深深植根于该地区,就像对在意大利或更远的地方有个遥远的统治者有着潜在的怨恨:比如,马格南提乌斯这一插曲要归咎于40年代后期君士坦斯总是不在高卢,正是在354年君士坦提乌斯退到意大利后,高卢的本土皇帝才又不被承认。再者,尽管那年他战胜了阿勒曼尼人,很显然高卢的边境地区仍继续受到蛮族入侵的严重影响。据称到355年底有45个城镇的堡垒被毁,更不必说还有许多较小的前哨也被毁坏,袭扰者随意深入罗马领土劫掠。[97]这种状况可轻易地归咎于像西尔瓦努斯这样指挥官的过错,不过问题更严重的是缺少一个有能力的统治者,这鼓励人们图谋篡位。对高卢这种不稳定、危险的状况,要想不出现另一个马格南提乌斯或西尔瓦努斯,君士坦提乌斯自然的回应是恢复君士坦丁皇室有个本土代表的传统做法。由于受到自己没有后代以及去年失败的凯撒加鲁斯之死的阻碍,他唯一的选择是其堂弟,加鲁斯同父异母的兄弟朱利安。出于政治的考量,他随后召集会议,要朱利安从雅典学园来米兰的宫廷。355年11月6日,君士坦提乌斯授予他皇室权杖,并在军队队列前封其为凯撒(Amm.Marc.ⅩⅤ.8)。不久,他就与君士坦提乌斯的妹妹海伦娜结婚,(12月1日)由皇帝护送去高卢。他就任凯撒后的第一个冬天在维埃纳度过。消息适时传来,似乎表明高卢需要一个帝国的救星,西尔瓦努斯短暂篡位的大本营科隆落入法兰克袭扰者手中(ⅩⅤ.8.18-19)。

以前加鲁斯过于独立,不尊重皇帝的官员,受此前车之鉴影响,君士坦提乌斯小心地确定并限制新凯撒的作用。[98]朱利安只被允许有一个不大的个人宫廷,有一小队士兵为其侍卫;军事指挥由君士坦提乌斯指挥的将领控制,民政管理仍是近卫军长官的职责。虽然在五年之后,当朱利安成为反叛的奥古斯都时,他气愤地谈到这些限制,并宣称他不得不与皇帝及其下属恶意设置的障碍斗争,但事实是,从355年11月他与君士坦提乌斯共乘皇家马车被接入宫中起,他就一直被看作王朝的成员,与奥古斯都的妹妹通婚,并与君士坦提乌斯共享356年的执政权。这种伙伴关系的实际结果还反应在军事合作中:356年朱利安在积极从事收复高卢的第一次作战,君士坦提乌斯则在南部领导了一场(低调进行)对阿勒曼尼人的攻击;在将领马尔凯鲁斯未能向桑斯的朱利安派出增援时,皇帝为支持他的凯撒,在将该将领解职这件事上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Amm.Marc.ⅩⅥ.7.1)。同样,朱利安也是个尽责的凯撒。尽管他已秘密背叛了基督教(351年受到以弗所的马克西姆斯的奇异法术诱惑),但他仍能在进攻阿勒曼尼人时有时间去充当君士坦提乌斯反对异端主教斗争的成员。356年,朱利安在贝济耶召开教会会议,免去普瓦捷的希拉里主教和图卢兹的罗达努斯主教的职务,并将两人流放。[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