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喧嚣渐渐远去,只剩下几声犬吠和呼呼的风声,从门窗的缝隙里钻进来,撩拨着屋角积攒的灰尘。
龙逸盘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墙角那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头。这些是他平日里捡回来,准备冬天时塞进灶膛里,好多吸收点热量,让这破屋子稍微暖和一点的“储备”。可现在,它们在他眼中,有了全新的意义。
《淬体蕴神经》……炼皮、锻骨、易筋……痛苦……意志力……
没有功法口诀,没有图谱指引,一切都得靠他自己摸索。
怎么“炼皮”?
他伸出自己瘦得只剩一层皮包骨头的手臂,皮肤蜡黄,因为常年的病弱和营养不良,显得松弛而缺乏光泽,轻轻一捏,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底下凸起的骨骼轮廓。
用石头……磨?砸?搓?
龙逸站起身,走到石堆旁,弯腰捡起一块约莫拳头大小、表面相对粗糙的青石。石头入手冰凉沉重,粗粝的质感摩擦着他的掌心。
他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举起石头,朝着自己的左小臂……轻轻敲了一下。
“嘶……”
不算很疼,但那瞬间的冲击和冰凉感还是让他倒抽一口凉气。皮肤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红印。
就这样?
龙逸皱起眉头,感觉不太对。这跟平时不小心磕碰到没什么两样,顶多留块淤青,怎么看也不像是能“炼”出什么名堂。
他又试着用石头的棱角去刮擦皮肤。尖锐的疼痛传来,手臂上立刻被划出几道白痕,稍微用点力,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珠。
疼!钻心的疼!
但这疼痛……似乎又带着点不一样的感觉?不同于被石头打伤的那种钝痛,这是一种持续的、尖锐的、仿佛要将皮肤磨穿的刺激。
他想起了那些常年在河边浣洗衣物的妇人,她们的手掌总是布满厚厚的茧子,粗糙得像老树皮,但也因此不怕冷水和粗布的摩擦。还想起了村里唯一的铁匠王大伯,那双长年握着铁锤、被火星溅射的手,黝黑坚硬,寻常刀子都未必能轻易划破。
难道,“炼皮”的关键,就在于这种持续的、足以让皮肤产生“记忆”的刺激和损伤?让皮肤在不断的破坏和自我修复中,变得更加坚韧?
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即又被一阵更强烈的犹豫淹没。
这……这简直是自残!
而且,没有足够的食物补充,身体本就亏空得厉害,这样折腾下去,会不会还没炼出什么名堂,就先把自己给折磨死了?
饥饿感如同恶鬼的爪子,适时地在他胃里狠狠抓了一把,带来一阵阵抽搐般的绞痛和强烈的眩晕感。他已经一整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昨夜又在禁忌地折腾了大半宿,体力早已透支。
放弃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脑海。
‘算了吧,龙逸。你就是个凡人,还是个病秧子,别做什么白日梦了。找点吃的,然后……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另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死死掐住。
那是被石头抢走刺莓时的屈辱,是被众人嘲笑“无灵根”时的不甘,是躺在冰冷草堆上咳得撕心裂肺时的绝望,更是那句在心底呐喊了无数遍的——“我不认命!”
活一天是一天?然后呢?像条野狗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个破村子里,化作一堆无人问津的枯骨?
不!他宁愿在追求希望的路上把自己活活“炼”死,也绝不愿再回到那种麻木等待死亡的绝望里!
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疯狂的偏执。
他咬紧牙关,再次拿起那块粗糙的青石,对着自己的左小臂,开始一下一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狠厉,用力地摩擦、刮蹭!
刺啦……刺啦……
石头与皮肤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尖锐的疼痛如同潮水般袭来,每一寸被刮过的皮肤都火辣辣地疼,仿佛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刺。很快,小臂上就变得一片红肿,细密的血珠不断渗出,混合着尘土,看起来触目惊心。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渗出,顺着消瘦的脸颊滑落,滴在地上。他的身体因为疼痛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但他没有停下!
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臂上传来的痛苦上,用这份痛苦去对抗腹中的饥饿,去驱散脑海中的眩晕。他甚至变态地感觉到,当疼痛达到某个极致时,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麻痹感和……灼热感,从皮肤深处缓缓升起?
或许……这就是《淬体蕴神经》的门道?在极致的痛苦中,激发身体最原始的潜能?
他换了一只手,继续对着右小臂重复着同样的“酷刑”。
……
日头渐渐升高,又缓缓西斜。
当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透过破窗,将屋内的景象染上一层昏黄时,龙逸才终于力竭地停了下来。
他瘫倒在地上,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汗水湿透。两条小臂红肿不堪,布满了交错的划痕和凝固的血痂,稍微一动就疼得钻心。胃里空得发慌,眼前阵阵发黑。
他知道,自己必须去找点吃的了,否则真的会死在这里。
挣扎着爬起来,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块沾着他血迹的石头藏到角落的草堆深处,然后用破布胡乱擦了擦手臂上的血污,尽量让它们看起来不那么吓人。接着,他推开门,如同一个幽灵般,再次融入了磐石村的暮色之中。
他的目标很明确——村外那片他相对熟悉的荒坡。那里或许还能找到一些能勉强入口的野菜根茎,或者运气好,能碰到几棵晚熟的、酸涩难咽的野果。
暮色下的村庄炊烟袅袅,饭菜的香气(哪怕只是粗粮和野菜混合的寡淡气味)顺着风飘来,对他而言不啻于最残酷的刑罚。他能听到别家院子里传来的欢声笑语,甚至能远远看到石头家门口,屠夫张正红光满面地跟几个村民吹嘘着他儿子即将踏上仙途的光明未来。
龙逸面无表情地从那些热闹旁走过,像一道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影子。
‘等我……’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等我炼成了《淬体蕴神经》……不,哪怕只是炼皮有成,这些……哼!’
他加快了脚步,将那些诱人的香气和刺耳的喧闹甩在身后。
运气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他在荒坡上转了大半个时辰,只找到几株蔫了吧唧、叶子发黄的野苋菜,和一小捧如同石子般坚硬、味道苦涩的草籽。
聊胜于无。
他不敢生火(怕引来注意,也怕浪费体力),就着冰冷的井水(从村口那口公共水井偷偷打的),将野菜和草籽囫囵吞了下去。粗粝的食物划过喉咙,在空荡荡的胃里翻滚,带来一阵不适,却也稍微缓解了那要命的饥饿感。
吃完这点“晚餐”,他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借着朦胧的月色,在荒坡上找了个背风的凹地,再次开始了“炼皮”。
这一次,他更加专注,也更加……疯狂。
有了白天的“经验”,他似乎找到了一点窍门。单纯的摩擦虽然痛苦,但效果似乎有限。他尝试着将摩擦和适度的、用扁平石头进行的“拍打”结合起来。先是用粗石将皮肤磨得火辣辣地疼,感觉快要破皮时,再用扁平的石头用力拍打,让那股疼痛和刺激渗透得更深!
“啪……啪……啪……”
沉闷的击打声在寂静的夜里远远传开,听起来有些诡异。
每一次拍打,都像是在挑战他忍耐的极限。汗水混着血水往下淌,肌肉因为持续的紧张和疼痛而痉挛。但他依旧咬牙坚持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变强!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月上中天,他才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蜷缩在凹地里,沉沉睡去。
……
接下来的几天,龙逸就像一个活在阴影里的苦行僧。
白天,他会尽量躲在破屋里,或者去更远、更荒僻的地方,躲避村民的视线,尤其是石头那帮人。他需要时间来恢复体力,也需要时间来消化昨夜那点少得可怜的“食物”。同时,他也会争分夺秒地进行“炼皮”——用石头和自己的血汗,一点点地“雕琢”着这副凡骨。
傍晚和深夜,则是他寻找食物和进行更长时间、更“投入”修炼的时间。
饥饿如同跗骨之蛆,从未远离。好几次,他饿得眼冒金星,差点晕倒在修炼的途中。也有几次,因为体力不支,拍打时失了准头,石头砸在骨头上,疼得他半天缓不过气。手臂上的伤口旧的还没好利索,新的又添了上去,看起来就像是被野兽啃噬过一般,狰狞可怖。
村里的人偶尔碰到他,看到他愈发憔悴、身上还带着伤的样子,只是更加鄙夷和疏远,甚至有人私下里议论,说这病秧子是不是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恶疾,快要死了。
龙逸对此毫不在意。他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抗饥饿,忍耐痛苦,以及……感受那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变化。
大约是第五天的深夜,当他再次完成了一轮堪称自虐的“炼皮”,瘫倒在地上喘息时,他惊奇地发现,今晚手臂上的伤口似乎……渗血没有以前那么多了?而且,皮肤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感之后,那股奇异的、从皮肤深处升腾起来的温热感,似乎比前几天要……清晰了那么一丝丝?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摸着自己饱受摧残的小臂皮肤。虽然依旧红肿疼痛,但指尖传来的触感,似乎真的比以前要……坚韧了那么一点点?不再是那种一碰就破的脆弱感,而是有了一种……类似牛皮般的、细微的弹性?
错觉吗?
不!
龙逸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不是错觉!
连续几天的、近乎极限的自虐式锤炼,似乎终于撬动了这副“凡骨”最底层的潜能!《淬体蕴神经》……真的有效!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散了连日来的疲惫、饥饿和痛苦!
虽然这变化微乎其微,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甚至可能连村里最强壮的猎户的皮肤都比不上。但这对他而言,却不啻于惊天动地的进步!
这证明,他选择的道路是对的!
这证明,他承受的所有痛苦,都是值得的!
这证明,他这副被仙师判定为“资质劣等”的凡骨,并非真的无可救药!
“哈哈哈……”他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却有些湿润。这是绝望深渊中看到的第一缕光,怎能不让他激动万分?
但很快,他就收敛了情绪。现在还远没到可以高兴的时候。炼皮只是淬体境的第一步,后面还有锻骨、易筋、洗髓、换血……前路漫漫,依旧充满了未知和艰险。
而且,最大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食物!
这几天的修炼,让他清晰地感受到,身体对能量的渴求比以前强烈了数倍!仅仅依靠那些野菜草籽,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再这样下去,他恐怕会因为身体亏空过甚,死在炼皮成功的门槛前。
必须找到更稳定、更有“营养”的食物来源!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片被村里人视为禁区的……幽深山坳。
上次误入,虽然惊险,但也让他发现,禁忌地外围的植物似乎比村子周边要茂盛得多。或许……里面也藏着更多的……猎物?
野兔?山鸡?甚至……更强大的存在?
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加危险的念头,开始在他心中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