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七 白术
◎ 白术味甘、苦,性温,入脾、胃、心、三焦经,具健脾益气、消食除胀、祛湿行水之功;并能生津止渴,利腰脐间气,行腰脐间血滞。为脾虚气弱,食少腹胀,泄泻,痰饮,水肿,黄疸,痹痛,便秘,自汗等证之要药,并治胎动不安。白术味厚气薄,可升可降,是以能运化水湿,敷布津液。是守中之品,亦具通利之性;是燥湿之品,却可生津止渴;是益气药,还能补血,并行血滞,不得不细加参究。
◎ 白术具健脾止泻作用人所共晓,然而却能治疗便秘,通塞两途见于一物,匪夷所思。考诸前人论述,《伤寒论》治风湿相搏,身体疼烦,不能自转侧,不呕不渴,脉浮虚而涩者,用桂枝附子汤治之,并云『若其人大便硬,小便自利者,去桂加白术汤主之』(炮附子、白术、甘草、生姜、大枣)。何以此证大便硬要去桂加术,喻嘉言曰:『去桂枝之走津液,而加白术以滋大便之干也。』惜乎语焉不详。清人汪琥曰:『白术为脾家主药……燥湿以之,滋液亦以之。』其理固是,然仲景隐而不发之旨未能阐明。当代已故名医魏龙骧治疗便秘,不落前人通幽润燥之窠臼,倡用白术,堪称卓识,亦暗合仲景之意。魏氏以为便秘源在脾胃,若徒事滋润,而脾不运化,不能为胃行其津液,终属治标,惟重任白术,健运脾阳才是治本之图。其治此证,『概以生白术为主力,少则一二两,多则四五两,便干结者加生地以滋之,时或少佐升麻,乃升清降浊之意。至遇便难下而干结,更或稀便者,又当增加肉桂、附子、厚朴、干姜等温化之味,不必通便而便自爽。』(『中国百年百名中医临床家丛书』《魏龙骧》)治验甚多,疗效确切。
犹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笔者曾数度造访魏府,聆听教诲,并协助魏老整理其医案,至今先生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用大剂量生白术通大便,笔者遵而行之得到验证。特别是对老人、虚人,或迭用润肠通便,或图一时之快妄施攻下,下后大便秘结复作者,屡试不爽。说明大剂生白术确能增进肠蠕动,促进津液的流通,达到通便的效果。凡草木之性,生则行,熟则滞。白术以色白质润者为佳,大剂投之,益脾气兼益脾阴,阴液亏乏已甚者佐以生地滋之,庶可收以补为通之效。中药不传之秘在用量,观此信然。又,凡用白术,取其化痰水、逐风湿、行血滞、通大便之效,生者为佳。炮制之法甚多,择其要者:若蜜水拌蒸,取其能润,可疗肺虚久咳,痰涎清稀;姜汁拌晒,取其温化,能祛中焦痰湿;用陈壁土炒,借土气以补中州;用麸炒,可作健脾消胀之用。
白术能燥能润的特性关乎性味。味苦故能燥湿,味甘能和、能缓、能益气;性温则能升发脾阳。湿去则脾健,清升则浊降;气能化津则上滋口燥,下润肠燥。吾师朱则如先生曾告我云,曾治一六七岁男孩,终日口渴殊甚,饮冷水无度;观其形体消瘦,腹胀大,以为脾病无疑。乃予生白术一两(30g)作煎剂,坚持服用月余,其病遂瘥。盖因渴而恣饮冷水,重伤脾阳,水停不化则腹胀,脾不能转输津气则口燥,形成恶性循环。重用生白术助脾行水化气,则津生渴止矣!
《别录》称白术“利腰脐间血”,清人陈士铎则称白术“利腰脐之气”。“气”与“血”一字之差,而陈说似更允当,亦是后人胜过前人之处。观仲景治“腰以下冷痛,腹重如带五千钱”之肾着病,有用甘姜苓术汤的记载。盖湿性下趋,是以“身体重,腰中冷,如坐水中”,寒湿着而不去,脉络痹阻,血行滞涩,亦理之必然。此方乍看之并无活血止痛之品,但通阳宣痹,温化寒湿,水气行则痹着开,滞血自行。由斯观之,白术利腰脐间血,信而可征。然而若无气之推动,湿焉能化?血焉能行?此陈氏所以另有悟解也。观《辨证奇闻》腰痛门立方,方方皆用白术,如轻腰汤(白术、薏苡仁、茯苓、防己)、宽腰汤(车前子、薏苡仁、白术、茯苓、肉桂)、转腰汤(白术、杜仲、巴戟天、防己、肉桂、苍术、羌活、桃仁),均是其例。盖取白术通腰脐之气,然后祛风、化湿、利水、行瘀、益肾诸药始可奏功。其独特的体验可供临床参酌。
白术应用甚广,兹举其配伍之大纲:术附、术泽、术枳、术芍以及参术试言之,或可执简驭繁。
白术伍附子,如《近效方》术附汤,“治风虚头重眩,苦极,不知食味”,旨在“暖肌补中,益精气”。头重,表示湿浊上泛;不知食味,表示中阳衰惫。清阳不升,虚风上旋,眩晕作矣。白术得附子之助,浊阴下趋,中阳复振,虚风自平,眩晕自定。此方为阳虚风眩而设,开后人辛甘化风之法门。仲景以为术附同用,能“并走皮内,逐水气”,是以可用于风湿痹痛关节重着者。对脾阳困顿,寒湿内伏,下肢浮肿午后尤甚,以及腹胀、大便稀溏之候亦可用之。黄疸之阴黄证,用术附加茵陈亦宜。
白术伍泽泻,旨在振奋脾气,导饮下达。《金匮》泽泻汤(泽泻、白术)为“心下有支饮,其人苦冒眩”之证而设。饮停心下,清阳不升,浊阴上泛,清窍被蒙,是以头晕目眩,若昏冒之状。泽泻咸寒,导饮下行;用白术健运脾气,既可增强泽泻行水之力,又有使饮邪不致复聚之妙。现代所称之内耳眩晕症,系内耳膜迷路积水所致,发则头晕目眩,两目畏光,耳鸣,泛恶,或呕吐清水痰涎,坐起或体位改变则眩晕更甚,颇类古人所称之“水气病”。泽泻汤可相机用之,随证参用化饮和中、降逆平肝、升清利窍之品。
白术伍枳实(枳壳),旨在健脾强胃,消痞和中。张洁古枳术丸即为治疗脾胃不和,纳谷不化,心下痞满之良方。虽然此方从仲景治疗“心下坚大如盘,边如旋盘,水饮所作”之枳术汤脱化而来,但制剂已有很大的变化,不愧是洁古所创。方用:白术(黄壁土炒)、枳实(麸炒)各一两,荷叶包饭烧熟,捣和丸如梧子大,每服五十丸,白汤下。气滞,加橘皮一两;有火,加黄连一两;有痰,加半夏一两;有寒,加干姜五钱、木香三钱;食滞,加神曲、麦芽各五钱;随证作丸服,更为熨帖。枳、术并用,消补兼行,制方深合法度,用荷叶包饭蒸熟作引,升清阳而护胃气,开一片化机,寓意精深。后人用白术为主,少佐厚朴以消虚胀;以白术伍鸡内金疗脾虚食谷不化,并可化胆道结石,均是消补兼行。配伍虽殊,大法不离。
白术伍白芍,旨在健脾柔肝,调和气血。载于《外台》之吃力伽散(吃力伽,白术之异名),专治妇人血虚肌热,其方用白术、白芍、白茯苓各等分,配合甘草,作散剂,以姜、枣煎服。方药中正平和,可以取法。笔者常用此方治疗肝脾失和的腹泻,特别是腹泻经久不愈,并纳减神疲、腹痛隐隐者;兼见湿浊中阻,加用白芷一味尤妙。
白术伍人参,旨在补中益气,扶元顾本。《千金良方》曾用一味白术熬膏,作服食滋补之用,并疗久泻之疾。至于《集简方》参术膏,则以白术一斤,人参四两,切片,以水浸一宿,桑柴文武火煎取浓汁熬膏,入蜂蜜收之,以供服用。可治“一切脾胃虚损,益元气”。而人所熟知的《和剂局方》四君子汤,则由参、术合茯苓、甘草而成,为补脾扶元、养生除病之良方,由此衍生的异功、六君诸方为临证习用,兹不多赘。
白术之消痰逐水,应用广泛。饮邪聚于心下、积于腹腔、着于关节固可用之,泛溢肌肤亦可用之,各随配伍而建功。一些特殊的配伍方法值得注意,例如白术与某些消风散表药同用,则表散药意不在攻表,白术也不仅仅治里,而取其并行表里之水湿,疏利三焦,达到消肿的目的。仲景治水气病有越婢加术汤之法,以肇其端。笔者曾用白术伍羌活,配合黄芪、桑白皮、紫苏梗、杏仁、椒目、郁李仁、大腹皮、甘草,治疗一例老年心衰患者,周身浮肿,迭进参附配合葶苈子及活血化瘀之品乏效者,竟使浮肿迅速消退,获取佳效。又治一慢性肾炎患者,经中西药物治疗,浮肿消退,诸症缓解,忽又反复,周身肿满,时届夏令,以白术伍香薷为主干组方遣药,收到预期的效果。可见药物之用,在乎人也。
白术用于止汗,主要是脾虚汗泄之候。例如《千金》治汗不止者,以白术为末,每取“方寸匕,以饮服之”,而载于《千金》之牡蛎散(牡蛎、白术、防风),“治卧即出盗汗”,伴见“风虚头痛”。盖汗出则卫表疏豁,易招风邪,风不去则卫表亦不固。方用牡蛎敛之,白术固之,防风发之,为开阖兼施之剂,实止盗汗之变法。
白术功善安胎。《金匮》治“妊娠,养胎”有白术散(白术、川芎、蜀椒、牡蛎),以白术伍蜀椒,为阳虚者立方。张元素则称白术“佐黄芩,安胎清热”。朱丹溪亦采白术伍黄芩安胎之法。此法与白术散相较,一寒一热,适成对待,可因证情寒热之异而择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