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乞丐

“爷爷,天儿好着哩,您看…您快来看嘛。”

武康县的大雨持续下了半月有余,今日难得没了那黑云盖顶的糟烂,城中大部分百姓都开始活络起来。

屋檐下,七八岁大的女童轻推老人来到院子,眼尾眯成月牙,卖力央求道:“好爷爷,您就让穗穗去玩叭,穗穗保证乖,绝不远跑……”

边说着,她边举起肉嘟嘟的小手来,眼珠一转,一板一眼,:“唔,否则…否则就让天老爷再下半月的雨……”

“欸,真拿你这妮儿没法子。”老人被她吵闹的直摇头,无奈叹了口气:“去吧,千万莫要乱跑了,近来这些人牙子闹得凶……”

“耶!就知道爷爷对穗穗最好啦,小虎、泉泉,你们快出来玩呀!”不待听完老人的话,女童便已然撒丫子跑出了老远,两个羊角辫一颠一颤,老人脸上也不禁泛起一丝宠溺。

直至那妮子进了隔壁赵娘子家,老人方才收回目光,蜷缩身体坐在了马扎上,满是裂创老茧的大手敲了敲院中唯一的那棵老榆树。

“笃笃笃……!”

树干空鼓,也不知是被虫蛀空了,还是因前些日的暴雨令它死寂。

“这年月…真是叫人好生难捱……”

老人搓着自己那同树皮一样皱巴的面皮,没来由感叹一句。

———

从癞子头所在的村落离开后,李牧本意是想着抓紧出城,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

然而真等他行动起来,才知道这有多难!

武康县虽说算不上是什么大城,但城中百姓保守估计也有几万人,再加上附近的走商、流民等,全算在内已然突破了五万之数。

因此在此地有一套独属它的条令,任何人进城均没有约束,但无论是谁想要从武康县离开,都必须要出示一个叫‘籍’的凭证。

籍由官府出具给个人,上面除了写有姓名之外,更有些基础资料信息,像是此人居住何地,此前有无下狱作恶等……

这方法一来能让那些别有用心到武康县来的人收收心思,至于二来嘛……却是为了更方便压榨!

“一份籍的办理就要十两银子,普通百姓就算不吃不喝怕是也要许久才能攒齐。

可若是没有籍来傍身,就无法在这城中寻个正经差事来做,哪怕去做苦役,所得报酬也会被层层克扣剥削,到手不足十之一二。如此往复,直到……”

“穷死、饿死,累死!”

李牧攥紧拳头,只觉得这武康县的天都是黑的,偌大的城池宛如是口吃人的魔头,反复咀嚼每个踏入这张巨口中的人。

“怪不得沿途走来,一路上见到的乞儿这般多,如此苛政下,人……也就不当人了。”

“便是沦至行乞亦还会有人觊觎,这世道还真是烂透了。”

想到自己曾也是其中一员,如此还被有心人捉去做了药豕,李牧不禁心头戚戚,从袖口里翻出了一块碎银,俯身轻轻放在了躲在墙角阴暗中的男孩面前。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不足指甲盖大的银白换得对方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跪在李牧脚下不停叩首。

不经意抬头时,李牧瞧见他两颊凹陷,颧骨高高凸起仅被一层薄皮裹着,显然是饿了许久了。

未等他说话,便见男孩飞快出手,脏兮兮的爪子一把掏过碎银子,起身朝后边的胡同里钻去。

不远处,三个明显比他要年长上几岁的乞儿快步奔来,见男孩瘦小的身形在胡同里七拐八拐几下就消失无影,恨恨出声:“该死!让那傻子捡了个大便宜!”

骂完了小乞丐,他们又换上副讨喜的面孔,看向李牧,眼神火热:“贵人……”

李牧没有搭腔,只是翻开脑海中的《功德录》,看向第三次出现的批语。

【乐善好施,功德值+1】

“如此的话……”眉心蹙了蹙,他看向正趴在脚下卖力为他擦拭鞋履的仨人,再次从袖口里翻出一点碎银仍在地上。

“贵人大德!”

见到银子,几人的眼珠都冒出了绿光,恶狗似的扑上去争抢,大打出手。

三人搅在一起,先前的同仇敌忾早就被抛之九霄云外,互相发了狠,只想把和自己抢银子的人给弄死!

最终,那一两的碎银落在了他们中年纪最大,体格最好的青年手里,攥着那小小的银白之物,饶是头上已经被人开了两条血淋淋的口子,他仍是笑的合不拢嘴。

可很快,他便笑不出了。

头晕目眩之际他只发觉有人在一点点掰开他那只攥银子的手,扭头一瞧却见先前施舍他的贵人,这时正满脸堆笑蹲在他旁边。

“贵、贵人……啊啊啊!”

许是他攥的太牢了,这贵人见迟迟拿不到银子,竟直接掰断了他的大拇哥,钻心的剧痛使得他瞬间松手,那块银白便像兔子般蹦蹦跳跳从他手掌心里窜了出去。

“呼,脏了些,好在并不影响。”李牧将银子拾起,吹去上边的浮土,重新收入袖口,旋即头也不回的走了。

《功德录》仍旧停留在先前那页上,却不见有任何新的批语浮现。

“这功德录会自主判断我所为之事是否应得功德值,看来想要投机取巧的把戏行不通。”

李牧喃喃,既见识到了这世道的残忍,他自然不会蠢到去当什么圣人,做劳什子无谓布施。

“想必此时那癞子头夫妻俩的死讯已经传开了,虽说这世道死两个人无关紧要。

但就怕其背后还有其他牵染,那个曾买我做药豕的吕家据说是有仙人坐镇的,食血纳药以人为筛的法子也是从那仙人处求来,似乎能叫人能更快修行!”

瞳孔收缩,李牧眼底闪过寒光。

“眼下这关口办籍出城,反倒更容易惹人猜疑,倒不如暂且找个踏实地方落脚,待我引气入体,成了修士后,便是事发了想要拿我也得掂量掂量!”

打定主意后,李牧左右瞧了瞧,很快便锁定了街尾的一户人家,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院门是半开着的,李牧在门口张望了片刻,这显然不是什么富庶人家,院子里坐落着三间矮房,房顶铺着成片的苇子,却也因前些日的暴雨被冲乱开了。

此时,一个年约六旬的老人正搬来竹梯,一步步小心爬至顶檐,着手将漏雨的地方重新捋好。

“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