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惊才

民国十二年，皖北的暴雨像是被捅破了天的水缸，倾泻而下。浑浊的雨水顺着青瓦屋檐连成水帘，在地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七岁的苏九儿赤着脚，裤腿卷到膝盖，浑身湿透的粗布短打紧贴在她瘦弱的脊背上。她咬着下唇，双手攥住半截榆木，在泥泞的村道上奋力拖拽。

身后传来孩童们刺耳的哄笑。“快看那个怪物！”“力气比牛还大，准是被山魈附了身！”污言秽语混着雨水，浇得苏九儿眼眶发烫。可她倔强地昂着头，任凭泥浆在脚下飞溅，将比她高出半头的木头拖得飞快。五岁那年徒手掀翻石磨的记忆突然涌上来，那天石磨主人跪地磕头，嘴里喊着“活菩萨”，可自那以后，村民看她的眼神就再没了温度。

雨幕里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三匹黑马如黑云般碾过水洼。马上的汉子们披着蓑衣，腰间缠着漆黑的绳索，铜铃在风雨中发出低沉的嗡鸣。为首那人掀开斗笠，露出一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苏九儿。

“小丫头，试试这个。”汉子从马背上卸下一根生铁撬棍，足有三十斤重，铁锈混着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泥地里，“能举过头顶，就跟我们走。”

苏九儿抹去脸上的雨水，掌心的老茧蹭过冰凉的铁棍。她深吸一口气，双臂瞬间暴起青筋，小小的身躯仿佛化作了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周围的空气骤然凝固，只有雨水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随着一声闷哼，撬棍缓缓升起，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稳稳举过头顶。

汉子们对视一眼，眼里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为首的魁首陈开山摘下腰间铜铃，铃铛在雨中泛着幽光，系在苏九儿颈间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从今日起，你就是卸岭门的人了。我是魁首陈开山，这是你铁臂张师叔，那是钻地鼠刘三。”

苏九儿望着渐渐远去的村庄，雨水混着泪水滑进嘴里。铜铃贴着脖颈发烫，她知道，那个总被人指指点点的“怪物”苏九儿，从今天起，要变成卸岭力士苏九儿了。

皖南山脉深处，卸岭门的营寨隐匿在云雾缭绕的崖壁之间。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苏九儿就被刺耳的铜铃声惊醒。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竹屋门，冷风裹着山涧的湿气扑面而来，远处的峭壁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磨蹭什么！”铁臂张的吼声从训练场传来，他粗壮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正挥舞着一柄大锤敲打石锁，“卸岭力士不分男女，太阳没出来就得给我滚去练本事！”

苏九儿急忙跑向训练场，脚下的碎石硌得生疼。训练场是一片开凿在崖边的平台，四周插着褪色的旌旗，上面绣着卸岭门的虎头图腾。平台中央摆着各式各样的器械：生锈的铁锁、缠着倒刺的麻绳，还有刻满符文的青铜罗盘。师兄师姐们已经开始训练，有人在练习用洛阳铲探土，有人在拆解机关模型，金属碰撞声与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看好了！”陈开山不知何时出现在苏九儿身后，他手中的卸岭甲马发出“咔咔”的响声，“这是我们卸岭门的独门工具，既能开山破石，又能探测机关。”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指抚摸着甲马的齿轮，眼神中透着骄傲，“不过，再厉害的工具也要靠人用，就像你的力气，不用来破局，和山野莽夫有什么区别？”

苏九儿认真地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峭壁上。那里悬着一条由铁链和木板组成的“天梯”，木板早已被风雨侵蚀得千疮百孔，在风中摇晃不止。“从今天起，你每天要在天梯上来回攀爬十趟。”陈开山指着天梯说道，“卸岭力士讲究飞檐走壁，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怎么下墓？”

苏九儿深吸一口气，握紧铁链。冰冷的铁索冻得她手指发麻，可她咬牙向上攀爬。山风呼啸着掠过耳畔，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爬到一半时，一块木板突然断裂，她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身体悬在半空。

“别慌！用卸岭步！”陈开山的喊声穿透风声传来。苏九儿想起老人教过的口诀，脚腕猛地发力，铁链在她脚下翻转，竟借力荡到了旁边的岩缝。她手脚并用，指甲缝里渗出血丝，终于爬到了顶端。

傍晚，月光洒在卸岭门的祠堂里。祠堂内供奉着历代魁首的牌位，墙壁上挂满了盗墓用的工具，烛火在风中摇曳，将苏九儿的影子拉得很长。陈开山正在教她“听风辨位”，用竹筒装满细沙，让她闭上眼睛感受不同方位的风声。

“记住，风声里藏着古墓的秘密。”陈开山敲了敲竹筒，细沙簌簌落下，“古墓上方的风会带着泥土的腥味，机关开启时的风声会有金属的震颤。”他突然用力摇晃竹筒，“现在，告诉我沙子从哪边漏得更快！”

苏九儿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听着。细密的沙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仔细分辨着细微的差别：“左边！不，是左下方！”

“再听！”陈开山又换了个方向，“这次有机关转动的声音，在哪里？”

苏九儿额头冒出冷汗，心跳声几乎盖过了风声。就在她快要绝望时，一丝若有若无的齿轮转动声传入耳中：“正前方！十步之外！”

“好！”陈开山难得露出笑容，“有悟性。不过，光会听还不够。”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青铜罗盘，上面刻满了晦涩难懂的符文，“这是寻龙盘，能测龙脉走向，辨阴阳方位。明日起，你跟着刘三学习分金定穴。”

深夜，苏九儿独自坐在崖边。山风裹挟着远处的狼嚎，她摸着颈间的铜铃，想起白天训练时的惊险。铜铃突然发出一声轻响，仿佛在回应她的思绪。她望着满天繁星，暗暗发誓：一定要成为最厉害的卸岭力士，让所有人都不敢再叫她“怪物”。

远处的山涧传来流水声，苏九儿起身准备回屋，却在转角处听到了说话声。

“魁首，那丫头虽然力气大，可毕竟是个女娃，能行吗？”是铁臂张的声音。

陈开山的咳嗽声在夜色中响起：“当年我在暴雨里看到她举着撬棍的眼神，就知道这孩子不一般。卸岭门百年来只重本事，不看性别。她若能闯过三年试炼，自然有资格成为真正的卸岭力士。”

苏九儿握紧拳头，指甲再次掐进掌心。寒风呼啸而过，吹得她浑身发冷，可心中却燃起一团火。三年试炼，她一定要撑过去，证明给所有人看，她苏九儿，配得上卸岭力士这个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