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只剩下冰箱压缩机在勤勤恳恳工作的、代表着“日常”的微弱嗡鸣。
篠宫莲还蹲在那里，维持着与她平视的姿势。
他的目光从她那双清澈得近乎残酷的眼睛，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胸口。
那只印在T恤上的懒猫，因为衣料的紧绷，被拉扯成一个古怪的、仿佛也在努力思考“猫生意义”的椭圆形。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发出了一声叹息。
“那真是个……”
“非常精准，且令人沮丧到想当场退休的总结。”
白井深雪没有接这个话茬，她只是抬眼，看了看窗帘缝隙里透进的日光。
光线已经亮得有些刺眼了。
“现在几点了？”
莲忽然问，像个刚睡醒的普通人，关心着最普通的问题。
“你怎么又没去上学？”
“篠宫。”
深雪缓缓地将视线落回他身上，用一种冷静得近乎荒谬的目光望着他——
那眼神大致可以翻译为：“你是要在刚从地狱逃出来的人面前谈作业本和校服吗？”
“在经历了一场足以被记录进神话的‘非日常’之后。”
她的语气平静，带着一种几近优雅的疲倦。
“你觉得上学这种被写在课程表上的‘日常’，真的还有那么重要吗？”
客厅角落里，那台大尺寸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放着午间新闻。
妆容精致、无可挑剔的女主播，正用一种沉稳而权威的语调，播报着一则关于“荒川沿岸地区发现大规模地质异常”的快讯。
“……据专家初步勘探，昨夜于荒川下游地区观测到的剧烈地质活动与罕见天光现象，可能是由于该地区地壳下属的特殊石英矿脉，在高强度太阳耀斑活动与地磁异常的共同作用下，引发了大规模的逆压电效应及球状闪电集群……”
她的表情专业得让人心安。
好像只要她说是“矿脉问题”，那就真的是“矿脉问题”了。
屏幕下方滚动字幕贴心地补充：
【请市民勿听信网络谣言。无UFO、无怪兽。相信科学。】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头衔是“东京大学地球物理学名誉教授”的老者，正在屏幕上用各种复杂的图表，一本正经地佐证着这一“科学推论”的合理性。
篠宫莲看着电视画面上那张熟悉的、被官方称为“逆压电效应”的琉璃状焦土，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们编理由的想象力，真是天马行空，而且滴水不漏啊。”
他感叹道：“把责任全部推给太阳和地球，死无对证，非常高明。”
白井深雪关掉了电视，不想再看那些精致的谎言。
她看向他，那双重新恢复了焦距的眼睛里，写满了需要被解答的问题。
“你昨晚在天上弄出来的那个伤疤，会消失吗？”她问。
“会，大概两三天吧。”
“那只是失控的灵压短暂扰乱了大气灵子的结构，就像在水面上划了道口子。水流总会自己抚平。”
他顿了顿，补充一句，“毕竟我还没蠢到在始解状态下多待一分钟。”
“摄像头呢？会拍到我们吗？”
“我可是灵体，当然拍不到。”
他靠在沙发背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至于你……你也太小瞧我那时的灵压了。”
“别说摄像头，附近几公里内所有正在运行的、稍微精密一点的电子设备，大概都在那一瞬间被高强度的灵子流冲成了废铁。它们只会记录下一片纯白的雪花噪点，然后永久罢工。”
他又想起了什么，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看向她。
“话说回来，你居然能扛得住。真是……硬朗啊，白井同学。”
白井深雪没有接话，也没有理会那句调侃。
她转身从书房拿出一个全新的硬壳笔记本，和一支笔身光洁滑的黑色中性笔，在他对面的单人椅上坐下，双腿并拢，腰背挺直。
“啪。”
笔记本翻开，她的第一句话也随之而来。
“你的能力。”
她不带起伏地问道，笔尖悬在纸上。
“会彻底失控吗？”
莲脸上的揶揄僵住了，他看着她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莫名地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了十三番队纪律审查委员会的对面。
他叹了口气，懒得开玩笑了，也收起了刚才那点轻浮的姿态。
“不会。就算我无法完全、精细地掌控它，但它毕竟是我的斩魄刀。它不会违背我最核心的意志。”
“我让它停，它就必须停。只不过，从下达指令到它完全停稳这个过程，可能会有一点……嗯，延迟和惯性。”
深雪点了点头，手里的笔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着，留下一行清秀而冷静的字迹。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转向沙发上那团沉睡的、柔和的灵魂之光。
“那她呢？”
她问，“五十岚茜。怎么唤醒她？”
莲走到那光团旁，伸出手，却又停在了半空中，没有触碰。
“我昨晚试过用回道，就是死神用的治疗术。”
他皱着眉说。
“但没什么用。不知道是我的回道水平太差，还是她的问题不在于灵体的损伤。”
“我猜，是后者。她亲眼目睹家人变成虚，又看到他们被净化，这种精神层面的创伤，远比物理伤害要棘手。她现在是在用沉睡来保护自己，强行唤醒，后果未知。”
“那要多久？”
“不知道。”莲诚实地回答。
“一天，一年，或者永远……都有可能。灵魂的康复，从来没有明确的时间表。”
他看着深雪眼中闪过的一丝凝重，补充道：
“不过，按照尸魂界的规矩，有一种方法可以辅助。我们可以为她找一个‘依代’。”
“依代？”深雪重复着这个词，笔尖在纸上停顿。
“一个临时的容器。”
“一个足够纯净、稳定，能承载她受损的灵魂，并帮助她缓慢修复精神核心的‘物’。灵魂寄宿其中，就像住进一间安静的疗养院，可以隔绝外界的干扰，慢慢地自我修复。”
“这在尸魂界很常见，通常会用那些蕴含着灵力的神木或者镇魂石来制作。就是不知道……现世里有没有这种东西。”
他抬手，指了指天花板，或者说，是指向这个世界的信仰之上：
“也许，那些香火不断、真正供奉过‘存在’的神社，会有东西。被信徒供奉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神物，有可能……足以承载一枚破碎灵魂。”
白井深雪安静地记录着。
那执笔的姿势、专注的神情，以及对信息的快速整理归纳能力，让她看起来已经完全从《周刊文春》的实习记者升职为了国安顾问级别的首席分析师。
她写完最后一笔，然后合上笔记本。
清脆的“啪”的一声，像是一场会议讨论出了结果。
她抬起头，看向篠宫莲，目光清澈，如果不考虑下方的黑眼圈。
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总结陈词般的语气，为他们接下来的行动，下达了明确的指令：
“我明白了。”
“接下来，我们的首要任务——”
“是为五十岚茜，找到一个合格的依代。”
篠宫莲望着她，忽然有种想感叹“这年头高中生都内卷成这样了”的冲动。
如果尸魂界愿意从现世招人，他大概会考虑把她的简历偷偷塞进队长办公桌下的第三个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