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枯荣经

他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趴伏下来,不顾左肩传来的剧痛,将右手尽可能深地探入那道狭窄、布满碎石和尘土的缝隙中。

指尖努力地摸索、探寻,触碰着那块温润的物体。它不大,只有一指多长,两指宽,薄薄的。

指尖用力,小心翼翼地抠挖着周围的碎石和硬土。指甲很快劈裂,指尖磨破,鲜血混着泥土,但林墨浑然不觉。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那一点奇异的触感上。

终于,伴随着细碎的沙石滑落声,那块东西被他艰难地从缝隙深处抠了出来。

拂去上面厚厚的焦黑尘土和凝固的泥块,露出了它的真容。

一枚玉简。

玉质古朴,呈现出一种内敛的、仿佛饱经风霜的灰白色,边缘圆润,没有任何多余的雕饰,只有岁月沉淀下的温润光泽。在它粗糙的、未经打磨的平面上,三个古老的篆字,如同烙印般清晰映入他的眼帘——

《枯荣经》。

三个字,古朴苍劲,笔划转折间,仿佛蕴含着草木从萌芽到繁盛,再到凋零归尘的整个轮回。

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悸动,透过指尖的冰凉触感,瞬间传遍林墨的四肢百骸,直抵灵魂深处!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凝固了。

三百年的囚笼岁月,无尽的折磨与绝望,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闪过。

赵莽的拳脚,阴尸洞府的刻刀,金丹丹鼎的毒液,黑暗深处那猩红的、如同深渊般的目光……所有叠加的痛苦、屈辱、麻木和那深入骨髓的、对自身存在的巨大荒谬感,在这一刻,被手中这枚冰冷玉简上的三个字,彻底点燃、引爆!

没有狂喜,没有激动,没有失而复得的涕泪横流。

只有一种沉淀到极致的、冰冷彻骨的……冷静。

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牵动。最初只是细微的抽动,如同痉挛。

随即,那弧度越来越大,牵扯着干裂起皮的嘴唇,露出沾染着血污和尘土的牙齿。无声的笑,在死寂的废墟广场上蔓延开来。

笑声从喉咙深处溢出,开始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气音,如同破旧风箱的嘶鸣。

渐渐地,笑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最终化为一阵阵嘶哑、癫狂、仿佛要将三百年积压的郁结和绝望都彻底宣泄出来的狂笑!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惊起几只栖息在断壁残垣间的漆黑乌鸦,发出不祥的“呱呱”叫声,振翅飞向血色未褪的天空。

林墨紧紧攥着那枚灰白的玉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温润的触感紧贴着掌心,那三个古老的篆字,仿佛带着灼热的力量,烙印在他的灵魂上。

原来如此。

原来这漫长得如同酷刑、被所有人视为诅咒根源的长生……它从来不是原罪。

弱小才是。

弱小,才是这三百年地狱的真正燃料。

枯……荣……

林墨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穿过荒芜的广场,望向这片被战火蹂躏、断壁残垣如同巨兽骸骨般耸立的巨大废墟。

更远处,黑煞谷核心区域的方向,依旧传来隐约的爆炸轰鸣和喊杀声,灵光的爆闪不时撕裂昏暗的天幕。

新的战争,旧的废墟。历史,总是在血与火中循环往复,如同草木的枯荣。

而林墨,手握《枯荣经》,站在这片焦土的中央。

长生,终于不再是枷锁。

穿越三百年,受尽折磨三百年,他终于获得了功法,他会成为强者!

…………

极致的宣泄之后,是三百年来早已刻入骨髓的本能——警惕与隐匿。

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骤然浸入冰水,沸腾的情绪瞬间冷却、凝固。

林墨猛地伏低身体,几乎是贴着冰冷潮湿、布满焦黑碎屑的地面,锐利的目光如同受惊的野兽,扫视四周。

远处黑煞谷核心区域的喊杀声和爆炸依旧隐约可闻,灵光在昏暗的天幕下爆闪,映照得这片边缘废墟光影明灭,更添鬼域般的阴森。暂时没有活物的气息靠近。

安全。

林墨背靠着巨大的、焦黑冰冷的石像基座,蜷缩在荒草丛生的阴影里,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与焦糊味。

左肩胛骨粉碎脱臼处传来钻心的剧痛,提醒着刚才亡命挣脱的代价。但这具身体早已习惯了痛苦,它只是背景噪音的一部分。

所有的感知,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紧握于右手中的那枚玉简上。

灰白的玉质,触手温润,带着一种深埋地底久远岁月的微凉。

那三个古老的篆字《枯荣经》,在指腹的摩挲下,仿佛蕴藏着某种生命的搏动,微弱,却顽强不息。

没有丝毫犹豫。

三百年的囚徒生涯,早已磨灭了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多余的仪式感。机会稍纵即逝,力量是唯一的救赎。

为防止再次被抓而失去这可能是唯一一次的机会,林墨将玉简紧紧贴在眉心。冰冷的触感瞬间刺入皮肉,直抵意识深处。

轰!

一股庞大、冰冷、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的信息洪流,如同沉寂万载的冰川突然融化,决堤般冲入林墨的脑海!

没有温和的引导,没有循序渐进的解说,只有最原始、最粗暴的信息灌注!

无数玄奥、晦涩、由古老意念直接构筑的经文、图形、感悟,如同亿万枚冰冷的种子,被强行打入林墨意识这片早已荒芜、遍布伤痕的贫瘠土壤!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在头颅中炸开,仿佛整个颅骨都要被撑裂!意识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瞬间被抛入混乱的漩涡,无数破碎的画面、低沉的诵念、草木枯荣的幻影疯狂闪烁、切割、重叠!

“呃——!”喉咙里挤出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鸣,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混合着血污,黏腻冰冷。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

这痛苦,不亚于阴尸洞府里的刻刀,不逊于金丹丹鼎中的毒液。但这一次,痛苦之中,却燃烧着一团前所未有的火焰——那是希望的火焰,是挣脱枷锁的疯狂渴望!

林墨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抓住唯一的浮木。不去理解,不去抗拒,只是用三百年磨砺出的、对痛苦的极致忍耐力,去承受,去容纳,去让这些狂暴的意念洪流冲刷、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