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响动在北方的草原,炉石策马靠近北山身边,悄声问道:“北山,你刚才跟巴温说的是真的?”
“什么真的?”北山侧过头看了炉石一眼,狂风在耳边呼啸,吹得他的发丝肆意飞舞。
炉石则看了眼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骑马落在一行人后侧的巴温,接着问:“当然是你说要去见那个什么拉尔比斯的国王,你这是怎么想的?”
“原来你是说这个。”北山恍然,他知道炉石是在疑惑,按理说他应该把巴温和布日古德送到卢亚城后,就立刻再继续前往特斯威,不然会耽误接下来出海的时间。
炉石翻了个白眼:“不然呢?我真又怀疑你是不是刚才释放那么多召唤兽而变傻了,也不知道是谁之前口口声声说,要尽快再尽快,不然要是耽误了出海的时机,没了南风,那可就麻烦大了。”
他学着北山的语调,外加了点阴阳怪气。
北山沉默了,他也不太能说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打算主动去掺和一下拉尔比斯的内乱,那就更不知道该怎样对炉石解释。
炉石看北山久久不语,收起调侃的神色,语气多了几分认真:“说真的,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去见拉尔比斯国王,也就意味着咱们会卷进他们现在的内乱中,这不是节外生枝吗?”
北山回过神,说道:“我是忽然觉得,卷入这件事对我们的未来会有好处,相对比起赶路就更重要一些。”
“比如?”炉石不解。
北山沉吟了一下,把目光投向远处:“比如,既然我们已经救了身为拉尔比斯王子的布日古德,不如再加点砝码上去,哪怕不能把拉尔比斯拉入我们未来的同盟关系中,也至少能在今后南疆出兵北伐时,他们是我们的朋友,而非敌人。”
炉石微微皱眉:“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你这前后的转变也太快了些,给我说实话,这是你在知道布日古德是拉尔比斯王子时就动起的念头,还是刚才解决了那群追来的‘黑荆棘’后才冒出的想法?”
“这有区别吗?”北山反问,炉石问的两个时间上并没有间隔太久,早一点晚一点似乎毫无区别。
“怎么没有区别?”炉石眼珠一转,“你要是听到布日古德是拉尔比斯王子,发现救下的这小孩会是未来的拉尔比斯国王的同时,立刻就有了这个想法,那我能想明白,也佩服你这家伙心思缜密,活该你能成为摄政殿下。”
北山苦笑一声,明明是夸奖人的话,但炉石说出来却听着像在骂他似的,然后问道:“那要不是呢?”
“要不是,那我就得怀疑你是不是被神秘力量附身了,就像传说里某些古老武器会有自我意识一样,你可能被那把大剑占据了魂魄,不然怎么一下子思路转变的如此之快。”炉石的语气里又带上了调侃的意味。
北山的苦笑更加浓郁,这才是炉石啊,不管什么时候,总是无法维持住正经的姿态。
不过,炉石这句调侃,北山倒是忽然被点醒,他瞄了眼被架在马鞍上的大剑。
他突然想明白,其实这跟他刚才看见五千多年前的那一幕有关,当他亲眼见过神魔战争的终结,见到上神消散前的场景,听到从上神口中说出的那段预言,他的心境在不知不觉中有了些许变化。
那段预言,不论他愿不愿意相信,在不在乎,对他内心的触动就不可磨灭,哪怕他不断暗示自己,他的道路只在他手中,也于事无补,该影响的始终会影响。
也许他内心深处已经认同了预言的真实性,也许,他只是认同了预言,但却怀疑和希望自己不是那个所谓的命定之人,可这改变不了只要有了起因就会呈现结果的必然。
这种必然的结果,就像是一根刺,悄无声息的扎进他的心里,无形中左右着他做出的选择,让他预想的前路开始了缓慢的偏转。
以前他只会考虑捷斯亚接下来的步骤该怎么做,但此时此刻,他无意识地把视角放的更开阔了一些,也许是预言影响下所谓的使命感,让他不由关注起整个大陆的局势,开始主动地想去提前预埋下棋子。
“那按你这么说,我改变主意,应该是后一种。”北山对炉石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不是吧?”炉石张大嘴巴,“我就开个玩笑,你难不成真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北山笑着摇头:“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刚才真正第一次使用了大剑带来的超越上限的召唤能力,让我感到尽管咱们只有这么少一点人,但实力上说不定真能掺和进入,给我们,也给南疆的未来带来更多好处。”
“至于你问我到底为什么,我想,这大概是一种直觉,直觉告诉我,我应该这样做。”
“直觉?”炉石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真是个不太常见的词,特别是用在男人身上。”
他停顿一下,又说道:“说实话,我还是担心卷进去万一脱不开身,那才叫大麻烦,之前奥罗那件事,我可是有心理阴影了,而且巴温既然知道了你的身份,我也担心……”
炉石的话没说完,但北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就和刚才巴温无意间流露出的担心一样,南疆的摄政卷入拉尔比斯的王权争夺,这事好做不好看,难免引起拉尔比斯统治阶级的怀疑。
北山想了想,笑着给出肯定的回答:“放心,我心里有数该怎么做,而且应该不会耽误太久,最多两三天我们就能抽身离开,要真的太复杂了的话,我们直接走就是,拉尔比斯的国王也没理由拦下我们,至于那位所谓的三殿下,他更是巴不得我们别掺和进去。”
听北山这么说,炉石的眉头舒展开来,然后盯着北山,半天不移开目光,盯得北山笑容都快僵硬在脸上。
“我说,你能不能这么看着我,虽然我知道我很帅,但你这么一直盯着,大家会误会的。“北山说起之前炉石调侃他的话。”
“切,你以为你很好看吗?也就只有可儿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能看上你。”炉石比了个中指,“唉,你都做了决定,我还能反对不成?这一路上,陪你做的计划外的事情也不少了。不过,你这么自信?两三天就能帮拉尔比斯王解决卢亚城那边的问题?”
“自信倒说不上,我只是隐隐有种感觉,拉尔比斯的这场内乱应该不是特别难解决的。”
北山笑着摇了摇脑袋,然后给出了自己的分析:
“从刚才巴温的话里,我能听出来,只要巴温和布日古德之前想去的边境大营保持中立,其实这场内乱只限于卢亚城那边,而看起来边境大营会中立下去。所以此时卢亚那边的两方,最多也就是个势均力敌。”
“既然王权之争并没有扩散到拉尔比斯各处,我想这也意味着,此时的卢亚城下应该没有太多的军队,所以很大概率我们去或不去,那位拉尔比斯王最终都能平息叛乱,我们只是去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是吗?”炉石却有些怀疑,“那照你这么说,拉尔比斯王都让巴温带着布日古德这么个小不点儿要去边境大营了,怎么看也不会这样简单吧?”
北山轻抚了下身边的马鬃,笑道:“这是我想过后得出的结论,就像巴温和布日古德要去边境大营这一点,也是我猜测的,但我对这个猜测和结论毫不怀疑。”
“半月之前,边境大营出现了问题,那时候拉尔比斯王让巴温他们俩前去,自然是担心边境大营那数万战士倒向自己的敌人。但是……”
“但是,”他加重了语气,“过去的七天中,要是边境大营选定了立场,我们应该就不会碰见‘黑荆棘’追捕巴温和布日古德了。”
“为什么?”炉石接着问。
北山运了运气,继续解释:“很简单,如果边境大营要是倒向那位三殿下,他何必派人追捕布日古德,等坐上了王位,再慢慢搜捕就行,反正有军方支持,布日古德这么个小王子也没有机会再做些什么。但是,如果边境大营倒向的是拉尔比斯王,‘黑荆棘’怕是更会被留在他身边,多一分力量在手,也多一分角逐的保障。”
听着北山侃侃而谈,炉石感慨道:“不知道你这脑袋里装的是什么,这些东西没亲眼看见,光是通过巴温的只言片语就能想出来,真是……真是活该你能当上南疆的摄政亲王。”
北山不由扯了扯眼角:“又来?怎么能用活该这个词呢?不过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
“本来就是在夸奖你,难道我在骂你?”炉石耸耸肩。
北山笑了起来:“那可不一定,特别是从你嘴里说出来。”
“诶,你这是冤枉好人。”炉石做出一副受委屈的样子。
北山瞧炉石这幅模样,更是笑的开怀:“冤枉没冤枉暂且另说,你确实不算个好人。”
炉石佯装生气,嘴角却勾起笑意:“我不算好人的话,那你也差不多,都说人与类聚,你这几年都和我混在一起,可想而知啊。哦,不对,我得纠正一下,你既然是发号施令的那个,只能证明我还是比你要好上许多的。”
听见这话,北山撇了撇嘴,没再搭腔,和炉石斗嘴,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落败,没办法,遇见这么个为了占上风,连自己也能主动跳进坑去的炉石,他也只有闭口示弱。
此时要是修斯在场的话,为老不尊的狐狸一定会捂着肚子,大笑评价一句:“很早就听说狗咬狗一嘴毛,今天可算是见识了。”
两人稍微停歇了片刻,炉石又忽然问道:“对了,你现在说明了要去见一见那个拉尔比斯王,那你心里打的那些主意,巴温会不会猜到?”他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
北山先是一怔,随即又放松下来,缓缓说道:“巴温肯定能猜到我的想法,他是个聪明人,不过我并不担心,毕竟我的目的,也不是要去伤害他的王上,而是去交个朋友。”
“嗯?怎么说?”炉石有种一发问就要得到全部解释的贯彻感。
“你啊,就不能动动脑子吗?好歹也是科威比特的大王子殿下,该有些自觉才是。”北山虚指炉石的大头。
炉石不在意的笑道:“有你在,我动脑子干嘛?浪费精力不说,还没你想的透彻,而且之前在南疆给你当那个劳什子临时宰相,我可是费了许多脑筋,现在正好多休息休息。”
北山无奈,只得解释:“这不明摆着的,巴温能看出我的目的,那他就根本不会有任何担忧,拉尔比斯如今可是风雨飘摇,就算解决了内乱,外部还有凯兰虎视眈眈的盯着,别说你觉得等凯兰平定自身的乱局后,不会对拉尔比斯进行报复,毕竟和奥罗相比,北方草原就是个软柿子。”
“然后呢?”炉石听的滋滋有味,却把北山弄得直摇头。
“这都还要我接着说,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才好,拉尔比斯未来的危险是几乎摆在明面上的,内乱过后实力肯定又会下降一大截,凯兰又那么厉害,等他打过来,拉尔比斯单靠自己怕是难以抵抗。”
“本来嘛,奥罗之前还是拉尔比斯的盟友,只是现在你也知道,萨比特那场刺杀过后,这两家不打起来都算好的了,所以在我表露出的意向被巴温猜到之后,他哪里会有不好的想法,怕是巴不得我快点去和拉尔比斯王见面,也是给他们的未来多个朋友,这又刚好和我的想法吻合。”
北山说完,炉石脸上露出一股他有先见之明的骄傲:“我就说我还是别动脑筋的好,你自己说完后难道不觉得,光是一个你去不去见拉尔比斯王这么个简单事情,都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很会让人头疼吗?”
北山附和:“是是是,你说得对,不过我先提醒你一下,等我们回去后,你这脑筋最好还是动起来,不然我不骂你,老狐狸也会开口的。”
“你认为我是那种会把自己主动端上,让修斯去调侃的人吗?”
炉石反问一句,接着又感叹起来。
“我忽然觉得,好像从我们离开南疆以后,遇见的人都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我家里那些老家伙是这样,后来四大商会的商人们也不差,更不用说那个此时成为奥罗帝王的瑞利,甚至包括西北沙漠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贾拉尔一个酋长也精明的吓人,当然你二叔达木和你爷爷也是。”
“还包括巴温这个拉尔比斯王室的教习官,是吧?”北山接了一句。
炉石点了点头,一脸感慨:“当然包括他,咱们救下他和布日古德没多久,我就觉得这老家伙也是个人精,其实之前他知道你身份后,故意装傻问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我就知道他也是个喜欢把真话藏在虚话里的,还是咱们南疆人实在,没那么多心眼。”
北山忍不住笑道:“你什么时候成为南疆人了?怎么?你是打算和科威比特完全断绝关系吗?要真这样想,我倒是非常乐意,还可以替你去信告诉弗恩陛下和利奥一声。”
炉石一听,连忙摆手:“别别别,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但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
北山笑着摸了摸头,他当然知道炉石的意思,在南疆的时候,大家总是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去,就连喜欢卖关子的修斯骂起人来也从不避讳,虽然他每次被骂都很尴尬,但那样的确很好,很真实。
但自从离开南疆之后,一路上遇见的,除了相认后的外公维拉德和舅舅萨尔,其余包括回到闪族时的族人们,哪怕是赫柏和达木这种血缘上极为亲近之人,说话间也总不会把真实意图直截了当的讲出来,而是换个方式去说。
当然,北山能够理解这些人的想法,有时候太过直接,并非是一件好事,那会让许多情形没有转圜的余地,他自己面对这些人说话时也是这样,有些话和意图还是藏着点好。
可正因为如此,在南疆时的那种直接吗,才会让他有家的感觉,许多时候当他面对修斯、卡特杨、瑟赛等等人时,与其说他们之间是上下属的关系,不如更可以说,那感觉让他有种其实是大家庭的温暖。
没有人会对家人说话时还特意去绕个弯子的,如果有,那可能就不算是真正的家人。
“所以,我离开南疆,远行到此,接下来还要去往更远的地方,都是为了我自己的家呀。”北山暗自感叹,同时又想起那段预言来。
“炉石,”他突然开口,”你说,大陆的未来,和我们有没有关系?”
“你问这个干什么?”炉石被这问题问得一愣,但他看北山问的认真,想了想才回答,“大陆的未来,和我们有没有关系,我们还不是得做自己该做的事。当然,我是觉得要是形势利于我们,那肯定是更好的,要不行也没什么,总不能今后面临的局面很差,我们就甩手不干了吧?”
“当然,我倒是可以甩手回科威比特享福,你怕是舍不得抽身。”临了,他还加了一句。
“好难得你回答这么正经,我也就是随口问问,没什么。”北山找了个有些蹩脚的借口,把他的本意搪塞过去。
“好吧,你的确从刚才就有点怪怪的,我真觉得应该让莱特给你看看,身体出问题大不了多休养一下,脑子出问题可真没救了。”炉石没往深处去想,只当是北山一时心血来潮问了这么个奇怪问题,便调侃起他来。
北山朝炉石笑了笑,眼中流露出一丝感谢,但却没有接话。
“是啊,不论如何,为了南疆,为了所有相信我的人,我都要去努力编织出一个更好的未来。”
“是的,那段预言我听见了,还是两次,从莱特和上神口中,我或许不该选择无视它,更或者躲避它。”
“我应该把它当做真的,但不需要给自己一个命定之人的压力,它应该算是我能看见的一种未来的可能,我应当把它当做前路中能做到更好的警示,而不是一份沉重的枷锁。”
“我应当做的,是带着这份预言,去给未来创造出一个更利于自身的形势,如果那预言中的黑色大雾终将袭来,我也可以挺直身躯去面对,而不是真当那一天出现后而手足无措。”
“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那就让它来吧,成为我的一部分,主动地去掌控它,而不是被它掌控。就算是它会带来我不愿见到的一些画面,我也应该将之踩在脚下,一步步的走过去,而不是让它伏在我的背上,成为我的禁锢。”
“古老的预言啊,你所谓的那些响彻的哭泣,弥漫的恐怖,不论你是不是真的,从这一刻起,我都将直视你,绝不会让你落在我深爱的一切之上。”
“古老的预言啊,我接受你,以我北山之名,我接受这份命运。”
北山的内心回荡着属于自己的声音,在此时,天边已经隐隐泛起了白光,天地间又将迎来新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