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星知抱着肩膀默默看着沙发上的男人。
屏幕播放着地下城的各种介绍，柏苇杭斜靠在沙发上，脖子软软歪在靠背上，看上去睡得正深，只是不时皱一下粗厚的眉毛。
“怎么睡在这里了？”
那根电线，超导的金镍合金，把自己，还有这两位警官，一起拖进了这地下城。看着柏苇杭安静的脸，一阵愧疚。
“把你们卷进这奇怪的空间了。”
柏苇杭哼了一声，微微翻动身体，直挺的鼻子翕动几下，又熟睡过去。
星知回屋取来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宽厚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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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不知道多久。柏苇杭缓缓睁开眼。腰酸背痛啊。
屏幕里叽叽喳喳响着。在沙发上的这一觉睡的实在说不上好。梦里自己不停奔跑在后巷，这处处是出路，却处处都没有出路的迷宫中。梦中追着橘红色的身影从走廊尽头跑进岔路，追上去却只有那具骷髅躺在那里。旁边站着黑色帽衫，斜靠着墙，侧着脑袋望向自己，手里还牵着自己毛衣拆出的那团毛线。
黑色帽衫下那双眼睛，平静地，就那样看着。
哎？身上怎么盖着呢子大衣，星知的？柏苇杭眯着眼看了看，两边的卧室都房门紧闭。
“......绿色和黄色桶的液体按一比二投入左侧投料口，拉动第一个控制杆进行充分搅拌......”
屏幕里，几个白衣白裤的人。正操作一台足有半个房间那么大的机器。另有一人正对着镜头，用变了声的电子音讲解着步骤。
“......温度控制共两档，现在我们调整到第一档......”
所有人都戴着白色的头盔，类似摩托车头盔，整块儿藏青色的风镜遮住大半张脸。裹得严严实实，只漏出嘴巴和一小段脖子，和后颈的一点儿灰黑色的头发。
辨认不出是什么人。但应该就是这地下城的建造者吧。
柏苇杭仔细端详。
四肢比例正常......
头身比看着也不失调......
关节可活动的角度也符合现代人类的特征......
这分明就是人类嘛。不知道掌握这样高水平科技能力的人类，属于哪个时代。
是时空旅行者？亦或是平行世界的先进文明？
自从昨天听了李教授的故事和李星知的分析。柏苇杭看待超认知事物的视角顿时就开阔起来了。之前的思维好比一条直线，嫌疑人从巷子这头儿监控下进去，一会儿定会从那头监控里出来。而现在，在平行时空小小的震撼下，如匍匐久了的蚂蚁被风吹上天，看到了立体宏伟的巨大都市一样。
原来宇宙，远比自己理解的要复杂得多。
“你们，是什么人呢？”
柏苇杭喃喃自语。或许李教授在这地下城的六十多年里，天天都在对着屏幕问着这个问题。
而出生在地下城的二代或者三代，一生下来便接受了周遭的设定，世界就是十六个单元这么大，全麦面包花生酱便是晚餐，学校老师对地上世界的描述也只是描述而已，不具像，便如不存在。
或许在这些二三代眼中，这是哪儿、这是谁建造的这些问题，并不重要，也不关切。
“什么南极，什么非洲。我又没去过，和我也没什么关系。电视画面可以是合成的，书里写的可以是杜撰的。我哪知道它到底存在不存在，完全有可能都是编出来骗我们的。”
这是柏苇杭大学时室友闲聊抬杠，室友说出的一段话。
或许地下城的年轻人，也是这样的心态吧？
屏幕里，设备的另一端，小舱门打开，一捆橘红色的衣服整整齐齐被传送带送出来，几个白衣人一起对着镜头比了一个摇晃大拇指的动作。画面切换，一片无信号的雪花闪烁。
好中二的结束动作，像是以前综艺节目，开场和结束时，主持人喊的口号或做的夸张的pose。
紧接着，画面恢复，似乎来到一个医院。房间正中一张手术床，一位白衣人躺在上面。讲解员用一台手持的扫描仪对其上下照射后，旁边的小壁橱弹开，里面赫然放着给病患开好的药。
“这也太牛了！”
这样的智能化，不知自己那个地球，还需要多少年的演进才能达到这个水平啊。
柏苇杭好奇手术怎么做，可能也是机械手臂自动操作？但这屏幕不能快进或者选集，只能等循环播放播到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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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哥起得这么早啊。”
鲁昊眯着眼挠着头，从房间里出来。
“你还有脸说！”
身处异域地下，这么多费解的难题，柏苇杭本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谁知这小胖沾床就着，半分钟鼾声震天。
时而摩托车，时而拖拉机。
有节奏感，但是又不多。重音总是落不到拍子上。
“你这小子，平时唱歌跟不上伴奏，现在连打鼾都没个准谱儿。”
这下彻底睡不着了啊！柏苇杭只得躲到客厅，看着屏幕里的教程视频，不知什么时候才昏昏沉沉睡着的。
“我是真羡慕你的没心没肺啊！”
很快星知也起来。三人简单喝了些能量饮料，坐在一起边看边聊白衣人的各种操作指南。
“星寻的衣服你们注意了吗？弹性和强度都很好，还很轻。感觉就是聚酯纤维一类的材料。”
“聚酯纤维？”
鲁昊嘴里嚼着昨天星寻留的面包，嘟囔着。
“就是涤纶嘛。”
“你就说涤纶不就好了？我的大博士。”
星知和柏苇杭无奈地笑笑。
“视频里，他们倒进去的液体，可能就是某种有机酸和有机醇，缩聚反应后生成的聚酯纤维一类的东西。”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说明衣服的材料并没有比我们自己的世界先进很多。相反，我们关于衣物材料的发展，可比单纯的涤纶要复杂多样得多了。”
“可是医院的那个扫描诊断，就要远超我们现有的科技水平了。还有这地下城用之不竭的能源，满足人全部生存要求的营养液，就又甩出我们好几条街呢。”
“这说明地下城建造者当时的科技水平，并不是全方位的碾压我们，而是他们在部分科技上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有些却也一般般吧。比如这桌椅板凳沙发，不都是普普通通的家具么。”
“对呀，昨晚我睡得那床，翻个身咯吱咯吱响，感觉是那种最便宜的弹簧床垫。我还以为这么科幻的地方，应该是那种让人如婴儿般的睡眠，按身材自动贴合全面支撑的床才对嘛。”
柏苇杭心说，也没见这床影响你婴儿般的睡眠呀！
不过李星知这个思路确实有意思，地下城的科技确实同时体现出超越时代的先进和马马虎虎的普通。
就好比正在发光发声的屏幕，只有一个频道就算了，还不能快进暂停，画质也只能说勉强看得过眼。而在柏苇杭的世界里，电视早就智能化了，什么超高清呀声控呀之类的，都成了电视的标配了。电视也不再是单纯的一块儿屏幕，而是集成了各种智能功能的小型电脑了。
“怎么？这地下城的建设者是曾经的白熊国那种发展路线啊，科技树玩命点高精尖的大玩意，一点儿不往改善生活上使劲儿啊。一方面在拜科努尔基地放卫星、搞空间站，另一方面首都群众排队几小时买面包土豆。”
鲁昊还是对床垫耿耿于怀。
“都永不熄灭的电力供应了，居然睡个觉还吱吱呀呀的。”
“你昨晚的呼噜声像锯木头似的，你居然怪床吱吱呀呀？”
“就是因为不舒服才打呼噜嘛，我那三十公分的乳胶床垫就不会这样。在家从没人说我打呼噜。”
“噢？请问你和谁一起住呀？”
“我一个人啊！”
两人绊着嘴，李星知捂着嘴嗤嗤笑着。
“啪啪啪。”
门敲了几下，柏苇杭应了一声。掌纹锁识别发出滴滴滴的声音，而后李星寻出现在门口。
怀里大包小裹抱着一大堆东西，下巴使劲压着包裹的最上端，半张脸埋在里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快来搭把手嘛。”
衣服、鞋子、面包、土豆泥、煮玉米。还有几个白色的布袋。
“试试衣服合身不，星知姐姐你的肯定没问题，我按我的身高设置的。他俩的就不一定啦，看看我猜的准不准。”
星寻把东西放完，一转身，把一个中年男人拉进房内。
大腹便便，秃顶塌鼻。看上去约莫五十岁上下。光亮的头顶反射着白色的灯光，两侧尚存的头发簇拥着中间这一片智慧的不毛之地。
笑嘻嘻看着屋内三人。
“星寻的朋友你们好呀，大概情况星寻和我说了，欢迎你们到访地下城。”
柏苇杭和鲁昊怔怔望着他。
“林某？”
死者林某？
这...这不就是电脑里留下21号地球公司开发部文件夹的那个男人吗！柏苇杭他们盯着照片看这个男人太多次了。
此刻这个照片里的人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因为按压而褶皱的衣服，恢复了血色的脸上挂着礼貌热情的笑容。
并且向自己伸着手。
“什么林某林某的，星寻你提前介绍也要说清楚嘛。大哥有名字哦，鄙人姓林，单名一个健字。”
“和星寻一样，叫我林大哥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