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明公

秋风凉薄,八月雒阳已有凉意袭人。

虽已过午时许久,但刘辩此时方才得空在温德殿内用膳,

而殿下此时正有一方脸浓须,面色冷峻的壮硕武将满头热汗,

但仍面不改色,扶刀肃立于殿下,

显然是匆忙赶往殿内不久。

“卿就是于禁于文则?”

望着自己亲点来御前效力的武将,刘辩语气温和问道,

“回禀陛下,正是末将。”

于禁虽是武将出身,但言语间礼数极为规矩,

看着于禁如此正经表情,光靠这卖相,就差将靠谱二字挂在脸上,

刘辩实在没法将其与历史上那位樊城战败后,卑躬屈膝乞降于关羽,

死后甚至被曹丕恶谥为厉侯的降将于禁联系在一起。

至于为何特意征召于禁,实因出行在即,

如今自己虽已有兵马,但尚缺却可指挥部队的将帅之才,

那至于说之前统帅何炯?勇武自然是有过人之处,

武力不说能比过袁绍账下颜良文丑,但起码也是有个二,三流武将水准,

但汉代打仗,并不兴阵前斗将,

最多双方打红眼了,在两军相接之际,两将在亲军掩护下过上几手,

而更多的是彼此在中军之间,互相以什么尔母婢也,彼其娘之问候一下.

以至于在三国时期大大小小如此多战役中阵前斩将的记录可谓屈指可数。

更多则是以兵法战略,兵员素质,战阵布局,将帅能力等方面决定战场胜负。

显然这些都是被何进纯粹委以护卫之职的何炯所不具备的。

而这位在历史上毁誉参半的于禁,其实光论能力而言,俨然当为一时名将,

这毫无争议,统兵更是以治军严谨,善筑堡垒闻名。

刘辩原本只记得这于禁与骑都尉鲍信同乡,关键又是寒门出身,

本来也就抱着试试的态度,没曾想此时于禁果真已被鲍信征召,在其军中效劳。

……

“卿现于军中所任何职?”

刘辩有些好奇鲍信此时会给于禁这位同乡,且在讨黄巾已经初露峥嵘的于禁何等武职。

“末将现于鲍都尉军中任都伯一职。”

于禁回答时不卑不亢,并未因自己如今武职卑微而妄自菲薄。

“都伯吗?”

刘辩在内心思索片刻后才记起这个较为陌生的官职,

都伯是三国时期低级军官,秩四百石,统领百人士卒,

但其实更多是负责军纪相关事物,战时甚至可以临时督军,以斩溃逃士卒。

如此看来,于禁素重军法应该就是在此官职中历练出来。

“如此一来,对文则而言倒是屈才了。”

刘辩慨叹一声。

眼见陛下已然称呼自己表字,

一般寒门将士早已感激涕零,但于禁只是言语间更为恭敬答道,

“末将如今尚未立尺寸之功,不敢当陛下此言。”

眼见于禁说话还是如此正经,刘辩不免有些心累,

“文则不必自谦,朕对你可谓印象深刻。”

“昔年蛾贼(黄巾)造反,都乡侯皇甫嵩初败于逆贼波才于长社。”

“汝阳太守赵谦又于召陵败于彭脱仅以身免,可谓全国震动。”

“朕彼时在先帝身侧,曾闻在诸多军报中,

唯有鲍都尉部于泰山郡颇有斩获,其中又以卿最为英勇,

常以先登之功报奏,故朕方才记下有卿其人。”

此话一出,只见对面阶下于禁猛然之间居然径自下拜起来,

面庞已由之前淡然而被些许潮红替代,可见其如今激动之情。

刘辩先是有些讶然,但随即明悟。

之所以于禁此前一副淡定模样,

一来是莫名于自己突受征召,不知名声不显的自己何以于上闻天子。

二来也是刘辩未说至于禁心坎上,让人有场面话之嫌。

但刘辩紧接的言语,误打误撞之下,既让摸不清刘辩心思的于禁得知征召自己的缘由所在,

又表明了朕知你武勇,特此招你来御前,要重用于你的心思。

看着如今发自真心实意对着自己恭敬的于禁,刘辩不禁有些莞尔,

果然这些个名将性格们,都有傲气在身,可比唐姬都要难哄太多。

“想必此次前来朕的意思,卿以知晓,都伯之职,朕诚以为屈才,

卿可先领别部司马之职,日后若有军功再行封赏。”

别部司马一职位是刘辩特意权衡下,才决定授予于禁。

这别部司马虽名义上隶属某将军,

但实际拥有较高自主权和灵活性,可独立作战,相当于后世的独立团,

且最重要的是属于中层军官,授予之下不需要任何繁琐如三辞三让这等礼仪,

只需去内库寻一对虎符即可,即便在此敏感之际,旁人倒也无可置喙。

正适合如今刘辩那四百尚未编曲的何进家兵。

说到此,刘辩又顿了顿,左手端着刚刚分好的鹿肉,站起身来,一边走向于禁一边说道,

“都言自李骁骑(李广)后,我汉家爵位难封,以卿之武勇,朕看应不下于其,

而今正值国家动荡,朕欲承光武之志,

而希望将军可以当吴子颜(吴汉,死后谥忠侯)。”

言语间刘辩已行至于禁身侧,突然伸出右手抓住于禁臂膀,

在其愕然下引至旁边的案桌上,将那盘尚且温热的鹿肉摆在于禁面前,

用眼神示意匆匆前来而尚未进食的于禁食之,

又低声言道,

“朕又岂舍不得于你一个万户侯?”

分食推之,天子许我万户侯。

如今年且二十余岁的于禁何曾见过如此景象,

之前仅寄希望于在而立之年可凭军功当上君侯一职而已,

而今陛下所许的别部司马一职秩虽级不定,

但统管的却是天子私军,其含金量绝对要比骑都尉手下的军侯高出不知几许。

更何况陛下更是许下日后可封万户侯的豪情之言,

于禁如今已然方寸大乱,恍然无措,情急之下,

居然失了礼数,当着刘辩面前抓起一块鹿肉大口咀嚼,

之后更是以头戗地,答曰:

“陛下以国士待臣,臣敢不以国士报之?

昔豫让漆身吞炭,聂政剖心示信,臣虽鄙陋,愿效其诚!”

刘辩望着下跪的于禁,心中有些唏嘘,再次伸手将其扶起,

此时此刻刘辩是真心希望,日后不再会有投降的厉侯,而是多出一位为汉死节的忠侯。

而正当君臣二人在此交心之际,殿外却传来已被刘辩从何进家将调任为北宫卫士令的何炯大嗓门,扰了两人之兴。

“陛下,某在东殿枯井内一宫女尸首上得一物,不知是否为陛下所寻。”

刘辩有些无奈,待何炯入殿后,便当即用着何炯那般大嗓门出声呵斥道,

“你且再大声些,让后室所有人都知晓,

如今这后殿宫宇之间,尚有朕都暂求不得的宝物。”

何炯窘迫一笑,急忙将手上一大红色锦囊呈上。

在旁于禁一看陛下有私事要处置,便拱手告退,

刘辩也不推辞,就让何炯领着于禁先去熟悉一下部队。

待二人走出殿内后,刘辩掂量了这袋锦囊,打开后乃是一块红檀紫木所制的匣子,上有鎏金装饰。

“里面应是传国玉玺无疑了。”

刘辩想起前世经常有人拿这玉玺调侃,

一块破石头而已,当然如果是我捡到的话,那么当朕什么都没说过。

其实这话在后世或许只能当为笑谈,但在东汉人人崇尚被谶纬之说改造后的儒学后,

这传国玉玺却显得意义重大,甚至关乎得位正否。

不然按历史进展,那位爱喝蜜水的虎贲中郎将在得到这玉玺前,

也只敢对汉鼎有觊觎之意,不像之后那般冒天下大不韪自称仲家皇帝。

念头至此,刘辩当即取下匣上金锁,

见到了这让如今不知多少英豪都为之搏命于沙场的传国玉玺。

玉玺底下更是如史书所载用秦篆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吗?”

而当刘辩真正手持这传国玉玺,感受到玉玺所带的厚重感之际。

眼神却兀然变色,下意识倒吸了口凉气。

这种玉玺相对带来权利的吸引欲望,

只有真正身处其位,握其权,能掌他人生死者,才更有直观感受。

而刘辩或者说是刘卞,当下就在其列。

随后刘辩竟然不仅开始喃喃自语,

“然天命所归,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天意有幸,那朕岂能不以匡扶汉室为己任?”

“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刘辩此时着迷般不停摆弄着传国玉玺,

良久之后方才清醒,刘辩回想到自己之前那般痴迷,

不由得苦笑一声,

“日后恐怕真摆脱不了,朕一世命即当万世命了……”

……

而在司隶绳池(崤山附近),此地自古就以崤函称地险,襟带壮两京著称。

且若能控制渑池便相当于扼住中原门户,

北可屏障洛阳,南能威慑荆襄,西拒关中势力东扩。

而今如此战略要地,却被一只约有三千骑汉羌杂糅的精锐骑队部曲所占据。

这只虎狼之师,为首之人身骑高头大马,一看便是体魄健壮,力气过人之辈。

其人目光常带睥睨之色,眉宇间更是凝聚着杀伐决断的凶狠气质。

此人正是董卓,

董卓其实并非如演义所言身材臃肿,反而倒是能一位左右驰射的猛将,

如今更是正值壮年,身上带着一股久历沙场的凶悍之气。

此时董卓正领着士卒以极慢的行军速度正往洛阳方向行军,

同时目光不时往向远方遥望,似在等待什么消息一般。

左边一络腮胡须,面相粗犷的武将眼见天色已晚,对着董卓劝道,

“岳丈大人,如今天色已晚,将士们都已疲了,

不如让他们在这修整一晚,董雯校尉这么久也不见个消息传来,也不知雒阳那块现在是什么个光景。”

董卓斜眼看了下自己的女婿牛辅,语气有些焦躁。

“这说倒是说道咱家心坎,董雯这厮,事到如今,也不给派人给老子传个信,

要是误了咱家大事,到了雒阳,看咱到时候拿不拿这马鞭抽他。”

董卓故意做恶狠状,将手中马鞭用力一抽,

惹得周围将士都哈哈一笑,董卓见状也跟着爽朗一笑。

唯有一旁一位蓄着短须、面容苍白瘦削的中年文士不可置否,开口劝诫。

“明公莫要急躁,此次前去是为称制天下,

而如今咱们手中只有先行三千人马,尚不足把控整个京师,

只有宦臣与外臣争斗之际,才可趁乱取势,乃图霸业。”

董卓听后,并未觉得李儒有腐儒酸气。

反而驱马至李儒面前,抚其肩膀又对众将士大笑道,

“听听文优之言,这用那帮酸才的话,这才叫什么老成谋国,

牛辅你这厮这辈子都说憋不出来一句好屁出来。”

董卓这话一出引起包括牛辅在内,诸多将士再次哄堂大笑。

李儒在侧无可奈何,行军之间与武臣相处就是如此粗鄙但不拘小节,

李儒却倒也早已适应,并无一般文人那般反感如此气氛。

李儒又看似随意开口道,

“明公可知,女公子(董白)今日又在军中,毫无缘由抽挞了两个士卒,

明公如此放纵,恐遭将士离心。”

董卓听到说起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在军中如此专横,

反而倒是肃容起来,不在言笑郑重道,

“文优,咱知道这个孙女被娇纵惯了,

实在太像咱家年少那副混不吝的脾气,所以一向视她为吾家明珠。

此事确是咱对不住那几位弟兄,你待会就让人送些钱粮锦帛,以表咱家歉意,

待咱若入了京,可许他二人拿府库银粮到搬不动为止。”

董卓说完顿了顿,又学着李儒低声说道,

“不过文优,咱也知此次去京凶险万分,

若咱当真有何不测,你素有急智,别人咱不管,你务必帮咱安顿好这个孙女。”

李儒当即想安慰董卓一番,却见董卓一副无需多言的模样,

便只点头称诺,与董卓一同看向远方。

其实李儒刚只是想说,以董卓前将军兼并州牧之尊,却仍如此亲近手下士卒,以弟兄相称。

如此明公,当为豪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