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出城

“何炯,出行事宜是否已安排妥当?”

望着手下两百人已做商贩打扮,并以马队驮载好兵戈粮草等辎重。

刘辩内心有些慨然。

当年灵帝为享民间市肆之乐,特地在宫中建了个宫室,

命宫女、宦官扮演商贩与顾客,甚至亲自装扮成商人,穿商贾服饰,饮宴于市肆之间。

而刘辩此时部卒所需车队用具奚取自于这宫室之中。

“不知自己这个便宜父皇可曾想过,他朝一日这宫室还能做此用处?”

而身旁何炯身着丝质宽袖长袍,俨然一副贾首作扮(商队首领)拱手回道,

“回禀陛下,从事之时末将一直在旁盯着,事后又查了三四遍,可保绝无纰漏。”

眼见何炯办事如此沉稳得力,这倒是让刘辩对其高看两眼。

“那太后,唐妃那边车骑将军那边安排如何?”

一听说到何苗,何炯顿时面有揶揄之色,

“陛下之前嘱咐末将,让两百士卒,去其军中督军之事已安排妥当,

但末将听闻,何苗那厮素来贪财,这次把家底掏空,

这才又拢起数千人马,这下不得日后回府在小妾怀中哭个四五日不成?”

何炯言语间丝毫不掩对何苗讥嘲之意。

毕竟当初何进在世之时就与何苗之间素来不睦,

作为曾经何进家将的何炯自然看不惯何苗其人。

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被吴匡,董雯仅是言语刺激下,就要披甲上阵,亲自砍了何苗。

刘辩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何苗,有些后悔方才如此轻易就对这厮改观。

但对何炯此言却不可置否,并未出声呵斥,

自古以来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

臣下之间若人人和睦,对刘辩而言却并非吉事。

“不痴不聋,方才不为家翁。”

刘辩心中如是想到,也不接何炯之话,便沉声对着这二百人的队伍吩咐道,

“若都已安排妥当,那就即刻乘着夜色出城,朕亦知此行艰苦,

待到了右扶风,人人加官,并可任选昔日宦官家中良田一处,终生不承租庸之税。”

台下士卒一听陛下如此后赏,人人眼中火热,

要知道古代最为值钱的可不是金银等物,

而是可不断生产出粮食,让人不至于饿死的田间土地。

刘辩这等赏赐,对于底层士卒而言,早已能让底下士卒为之效死而已。

……

至于今夜出城,是刘辩至此为止,最废心神而筹划的关键之事,万不可有所差错。

为何如此?

一来,今日方除十常侍之患,这些个世家之间,必然此时正朱门列鼎,在席间举杯相庆,

朝堂上曾经最为显赫的外戚与内宦两方势力都已扫除。

十常侍之死是为既定之事,而何进授首却是意外之喜。而今天子暗弱,太后亦再无外戚扶助。

恐怕宴席之上,各位公卿大臣们甚至还要再议一议明日朝堂之上,

在如今大汉权利真空的情况下,该由何家望族领衔,各家青年才俊,又该补缺何等清显之职,

至于尚在禁宫之中的天子刘辩,今日表现的如此不俗,

那必然是卢植卢子干这位直臣刻意造势罢了,谁人不知当下天子轻佻之名?

但也谁也没未曾想过这位之前懦弱无刚的少帝,

会值此之际,毅然放弃雒阳这一繁华京师,而摆驾至位于右扶风的左将军皇甫嵩中军大营。

其二如今何苗已被刘辩借口调去孟津一带,扫荡逃走的段珪余众。

但实则是护着太后,唐妃等人由孟津走至河内郡,再翻过王屋山,最后直奔长安。

此一路大多官吏都为解禁党锢后的地方清流之士担任,再加之京中之事尚未传开,

所以刘辩才放心由何苗带着两千士卒护着太后,唐妃赶往长安。

但这些都不过是顺势而为,而刘辩真正要做的就是在自己离京之后,

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独留下现如今早就被封为陈留王的弟弟刘协。

刘协也就是汉朝最后一位皇帝,汉献帝。

刘辩其实对其观感不佳,否则如今早就有了一场皇兄弟在劫后余生下抱头痛哭的戏码。

至于原因,能在其母妃王美人被何后鸩杀之后,还能被善妒知极的何太后接纳于内宫,

能三言两语之间,让董卓觉得自己庸弱,转而废掉自己这位名正言顺少帝,让其承继大统。

之后更是能在李傕,杨奉等人乱京之际,能还于旧都洛阳,被迫逊位之后,还能以山阳公安度晚年,

这还能不见这刘协是何等心数?

放在治世,不说何等明君,但起码逃不了一个守成之主名号。

只不过自己亦非前身,而是纵览过后世千余年各种政治斗争后世之人。

既然你想当皇帝,董卓想把控京师,那我就不妨成全你二人。

如今待自己离了京师,中常侍等人亦被诛杀,董卓已再无借口入主雒阳。

但是刘协若留在雒阳,那董卓便可以继续用武力威逼,

使那帮四世三公们,不得不以匡正朝纲为由,

非议自己失德,弃祖宗宗庙于不顾,而转立刘协为帝。

刘辩都可以预料到真到了彼时,或那自古以来的禅让之礼节都将被满朝诸公视之为过场,

那东汉便自此国分南北,地分东西,而这便是刘辩阳谋之所在。

那为何欲要行这让旁人知晓,定要怒骂刘辩昏君之事?

说到底不过,汉祚蒙尘,以求汉室再隆,乃再造炎汉矣。

如此一来,天下英豪耶?奸雄耶?

或有贞良死节之臣起兵讨不臣以附王师者,

亦有趁天下大乱而割据一方以图自保者,

而更多则为大势铮铮下,欲要自立为王,破汉家白马之誓后,取天子之尊而代之的野心勃勃之辈。

只当此之际,刘辩方能彻底以扫荡犁庭之势,将这腐朽至根茎的大汉山河重新收拾。

那若事不可为该当如何?

那这汉室就不该兴了?昔年高祖不过一亭长,光武不过一小吏,

刘辩自认既已来此,无非就是寇可往,我亦可往罢了。

稍微平复内心激荡情绪,刘辩也不再拖沓,

当即由何炯,于禁在前方开路,自己则身处车队中央,

一行人从皇宫后道处便悄然赶往雒阳城门……

……

而城门处,如今的典军校尉曹操神色寂寥,正借着月色正带着手下士卒四处巡视。

今夜以袁家牵首,广邀雒阳城内名门望族于府中聚宴,以庆今日诛杀十常侍之功。

曹操虽获邀于此,但如今奈何身份特殊,祖父曹腾乃是宦臣,

今晚之场合自己若去,必遭那些个世家公子私下嘲讽“什么阉宦人家,有何脸面来此赴宴”,

曹操不愿此折借,只得借城防为由,在此消遣愤懑。

“今日之后,本初可谓前途远大,光耀于身,

但我曹孟德自认才情,韬略远胜于他,

但却只能于此地嗟叹,可笑满堂公卿无一识我曹操。”

“若当初何进能纳我言,何至于此等身首异处,

之前我所言者乱天下者必何进也,也不知那董卓入京后这衮衮诸公还有几人尚能饮乐?”

曹操数次谏言不被采纳,不免对如今世道有所失望。

而曹操正欲离开城门,去寻一妓院宽慰之际,却听闻远处有马蹄踩踏之声。

“已然宵禁,何人要夜出城门?”

能在今日这种城门把守最严之际尚要夜半出城,曹操意识到看来来者并非善类。

曹操当即命令手下士卒,聚拢于城门口,作拒敌状,以待来人。

军阵刚起,刘辩一行人就已然到了城门口处。

“陛下如今在此看守的殿军校尉曹操,素来与末将相识,且让我去命他放开城门?”

看着若有所思的刘辩,已然骑至马队中央的何炯“体贴”说道,

却没想过刘辩内心倒是在想另一番事情。

曹操?这位大魏魏王却与自己臆想中模样大不相同,

但夜色昏暗,如今也来不及细看,但刘辩记得此时之曹操可是常自谓,

自己之志乃是死后当在墓碑之上,题曰: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

虽其死前的确未做那窜逆之举,但这并非意味着这曹操就是自己眼中的忠良之臣。

但还未等刘辩开口,远处曹操却早已看到正与刘辩搭话的何炯。

昔日曹操在何进幕中担任过议郎,自然认识这位何进家将。

而眼见何炯正与一颇有英气的少年郎如此卑微答话,

曹操当即就意识到此人应是当今天子,不由得内心一震。

“莫不是今日卢尚书告之天子如今朝堂之利弊,天子心有所畏,当即就要去往长安避难?”

曹操很快就猜出部分刘辩意思,但仍认为是卢植所劝,不知却是刘辩所想。

“看来袁槐,杨彪等人较于卢子干甚远矣。”

曹操便在刘辩等人注视中令士卒收起阵势,并让开道路,打开城门,欲让车队出城。

看着刘辩一行车队打扮,故意开口言道,

“为何今日采买陛下所需珍奇宝物较平日如此之晚,可是今日宫中动荡所致?”

刘辩听曹操之言当即也明白曹操已经猜出自己身份,故意开口询问,

但已在刘辩的预料之中,以曹操的政治敏锐力,

若还猜不出自己是谁,那方才反倒会让刘辩感到诧异。

刘辩随即淡然开口,让何炯这个大嗓门回道,

“多谢曹校尉体谅,曹校尉说对哩,俺们被困一天,如今还要赶这夜路,为陛下出城采买”

“那如今人手尚足否,是否须我派人一路互送?”

曹操又问道,语气有些急迫,显然想率众一道护卫刘辩,以求闻名于天子。

但却当即遭到刘辩拒绝,如今局势迫在眉睫,如何能将尚不知忠奸的曹操安排在侧?

若有疏忽,此前谋划皆要付之东流。

眼见天子亦未采纳自己之言,失望之下,曹操便不再言语,伫立一旁,

在待到车队完全出城之际,方才又大声言道,

“此去艰遥,当以安危为重。”

却只听见何炯当即仅回以一个好字,

此时曹操麾下众将士议论纷纷,为何自家校尉如此关心区区一马队贾首之时,

曹操内心却有些苦涩,在心中默然念道,

“陛下也当我是宦官之后吗?”

……

而此时出城后刘辩,刚才却不是有意为之,

当下情势实在无法过多与曹操交际,言多可必失。

自己如今只是利用世家疏忽才得以离开洛京。

但袁绍等人可不是蠢人,待到其反应过来,怎会轻易纵自己离开?

必会当即点其军马,给自己来个迎帝返京,

单凭自己手下如今两百人马虽是精锐,可抵不住如今仅在洛京一带就有万人私兵的世家。

“想必以曹操多疑的性格必定仍未我有疑他之心,

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那就且待日后再说。”

刘辩回望一眼洛阳宽厚城墙,有些慨然,也不再计较此事。

“都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不知下次回洛阳是何年何月?”

之后刘辩便毅然纵马扬鞭,不再有留恋之意。

……

而在不到半晌后,袁府内如今人人都在觥筹交错,忙着在此之际多结交些权贵公子,

即便日后在仕途上不会给点头之交的自己多少臂助,

也能在他日清谈之际,无意提起与某某有过交集,以求提高一下自身身价。

却见一人面容白皙,容貌清秀通雅,正在偏僻处一人喝着闷酒,

几位有心之人一见如此,知道这位便是出身于颍川望族荀家,且被誉有“王佐之才”的荀彧,

便纷纷上前敬酒,欲问荀君为何如此消沉。

但此时荀彧此时心情不佳,加之有些酒劲上头,便随即高喝道,

“如今天子受惊于宫中,我等官职卑微,尚不能仰天子圣颜,

而在座衮衮诸公,为何无一人效卢公卢子干今日之行,为天子计之?”

荀彧愤慨之言一出,惊吓的之前一众敬酒之人纷纷散去,

都以为这个荀彧故意以此癫狂之举,效仿狂士,以直臣闻名。

好在殿内人多嘈杂,荀彧此言并未引起轰动,

荀彧看着府内这群以儒学做名利之谈的众人们,嘴角不禁露出讥笑,

但在无意中听到,同样在殿内偏僻处,正与袁府管家汇报一事的士卒之言,

荀彧却突然脸色大变,清秀的脸庞难掩震惊之色。